他不假思索地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双方都愣了一下。
四月份的天气还不至于让明石爱理穿着家居袜睡觉,蓝色监狱也不像她家里乱七八糟什么小东西都有,她踹过去前真没想过凯撒的反应速度这么快。
他的手指环扣牢牢圈住她的脚腕,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指腹底下血管脉动的震颤,似乎同步到心跳同频。明石爱理敏锐地捕捉到眼前这人出神的一瞬间——说真的,某种层面来说这就是她的本职工作内容——她这次成功地把对方蹬下了床。
她倒不是介意凯撒坐在她床边,毕竟医务室里也没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坐,只是生气凯撒居然敢又无视了她。而她真的不喜欢被别人无视。
把人踹下去后,她听到人体与地面碰撞发出的闷响,她有经验,那真的会挺疼。但凯撒就连本能呼痛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她差点以为这人失去意识了……不过他还是没松手。
她是被鲨鱼咬住了是么,听说鲨鱼就是嘴里有东西就不会松口的那类生物。明石爱理心想,倒是因为凯撒没有趁机把她一起拽下去对他印象有所回温,况且他还是特意来看她的,虽然时间非常的微妙。
换位思考很重要,她从小就被这样教导。如果互换位置,她绝对会反击,而凯撒几乎是放弃抵抗了,管他放弃的理由究竟是什么,这一点还是让她挺惊讶的。
明石爱理探头看,实在不好下床。床边的过道狭窄,床头柜占了小半位置,凯撒一个将近一米九的肌肉男占了另外一大半,连灯都没开,窗帘和床本身投下的阴影铺开如河,她尚且对踏入这条暗流涌动的河流心存疑惑。
各种意义上的罪魁祸首估计是落地的时候调整了姿势,发现她望过来,干脆就这样箕踞而坐,抬头看她。此人被她踹了一脚,但皱着眉头的样子跟纸老虎也没什么区别,他心情实际上并不糟糕。明石爱理见过真正发怒的人是什么样的,不会被这一戳就破的虚假威胁给骗过……怎么?他更喜欢别人用不那么友好的方式来对待他?摔傻了?
真是她把人脑子搞坏了的话,她就不得不负责了。
明石爱理心惊之余觉得贸然上手检查太不礼貌,腿悬在空中的感觉也很奇怪,她沉吟片刻,决定中和一下两个问题的解决方法。
她垂下光裸的脚直接踩住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询问道:“没事吧?现在这里摔破脑袋的目前还只有我一个?”
她嘴里这样说,实则恶趣味地缓缓加重力道,发现他稳坐着没动,又很快了放弃了施压,只是轻轻踩了踩他的肩头。明石爱理本身属于劲瘦的体型,脚上也没多少肉,但脚掌当然柔软。概念上的柔软跟无法抵挡并不矛盾,他隐约能看见她圆润的脚趾和脚背微微隆起的青色血管……
病号服宽松,凯撒下意识松手捉住她空荡荡的裤腿,这个动作难免将其往上推,露出更多肌肤,并非光洁无瑕,她的腿上还残留着擦伤才愈合不久的痕迹。
明石爱理面色寻常,好像自己真的在关心谁一样。他却像是被谁扼住了脖颈一样难以呼吸,她踩的地方只是肩膀……靠,凯撒牙关都咬紧了,猛地回过神来紧紧攥住她的裤腿以免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靠!这人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这绝非调情。……过去的几年就连小报都没办法造谣凯撒跟哪个模特或者是记者有绯闻,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青训基地辐射几公里的范围内,糟糕的人缘不会有任何人来邀请他参加派对,他也不屑于玩那种荷尔蒙游戏。但他又不是没见过。没谁在调情的时候会那么——那么——凯撒反而冷静下来。
——那么挑衅。她就是在等他发疯,就像是在等待圣诞树亮起彩灯的那一刻。
他X的,对她来说这两者有个屁的区别。她对圣诞树的态度说不定都会比对他好些。凯撒恨死她了,恨她倒下,又恨她恍若无事,连带恨上了过去那个蠢得没长眼睛的自己,到底是多蠢才跟她混到一起还想过挽留。她说不定从以前就是用这种戏谑又轻蔑的方式来看待他,只是他从未发现,太蠢了,她大概只会觉得很好玩。这人玩腻了还不是抽身就走,就像她抛弃了他那样。他不忌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
多年过去,她也只是穿了一身人/皮而已,本质还是那个难以捉摸的疯子。疯子不应该倒下,不应该受伤……她不应该有羸弱的一面,不应该有眼泪和血液,太割裂了,又为什么能坦诚地全部晾出来……还是说,她只会在自己面前流露这该死的、疯狂的、喜怒无常的一面?
祈祷特殊这件事本身就像是在投降,投降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
……她见过他最不堪的一面,瞧不上他也X的合情合理。可现在输的人明明是她!胜者拿走一切才是世界的道理,凭什么在这里,好像要被剥夺什么的反而是凯撒?
不。他不会让任何人从自己手中拿走什么了。
凯撒:“这点高度还造不成伤势,你要真想杀了我,还不如从窗边把我推下去。”
从扔掉耳机威胁凯撒好好说话之后,他们就切换成了英语交流。用非母语交谈,当然会存在一定的用词和理解的不准确,明石爱理希望这样去解析凯撒说的话,但他的用词简单直白,连误解的空间都没留下。
明石爱理纳闷:“我看上去很爱使用暴力解决问题么?你们是有什么毛病,一个二个都想让我动手……”
凯撒:“?”
凯撒:“还有谁?”
万千思绪丢于脑后,凯撒瞬间勃然大怒:“你还踩过谁?”
这个问题比较好回答。明石爱理:“情况特殊,应该只有你。”
她这么做只是因为无地下脚,不踩他踩谁?而且这也算是一种肢体接触,明石爱理喜欢拥抱和牵手,人的体温是安慰剂,能最大程度实现安抚目的。现在她就正在做这件事。
凯撒发起疯来比他冷静地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时候看起来要正常多了,他好像也只有在发疯的时候才会说两句实话。平时也就算了,当她主动提出要谈话,自己也做到绝对坦诚,在她面前转移话题或者是谎话连篇?那可不行。
但凯撒看上去实在是没有跟人说人话的经验。明明现在双方都听得懂彼此说的内容,沟通流畅程度还不如听不懂的时期。
“谈话或者是聊天不应该只有单方面的提问啊。”明石爱理不愿干涉他人的想法,不过这样下去他真的能问到下半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选择快刀斩乱麻,“你换种思路再说话……我也换种思路。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明石爱理:“你还感到寂寞么?”
她顿了顿:“我并不了解你的现况。你好像有了新朋友——内斯很在乎你,看上去远超过你在乎他的程度。你也进入了新的环境,并且做得还不错……或者说是挺精彩的,我得承认。但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好事。”
凯撒选择性跳过内斯的那部分:“……开什么玩笑。我?跪在我脚边战败的对手半场都站不完,他们听见这话连哭都哭不出来。”
明石爱理:“哦。”
明石爱理难掩同情:“说起过去能谈论的只有比赛,听上去不是更空虚了么。”
凯撒额角绷起青筋:“你又有多少新鲜事能讲?”
明石爱理:“应该比你多。不过你真的想知道么,你不打电话就是因为不想听吧。”
凯撒:“……”
凯撒:“我不想听你过得很好。”
明石爱理:“因为我离开之后你过得不好么?”
凯撒:“在遇见你之前我他X在那破地方生活了十四年。”
明石爱理:“所以我什么也没改变,也什么都改变了。”
凯撒:“哈!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明石爱理:“那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