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神情微变,云祈停在床前,问道:“他喝酒了?”
“喝了半坛烧刀子。”陆飞一顿,“殿下是要带他面圣?”
云祈不答,只道:“半夏,去备些醒酒汤。”
半夏颔首称“是”,迟疑道:“殿下当真不去看看鹤留公子?”
云祈淡淡道:“他绝食也非一两次了,饿了会吃的。”
陆飞道:“听闻猎人驯化野兽,常是鞭打后喂肉,投喂时扬鞭,周而复始,久而久之将其征服。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原来如此。”
云祈轻轻一笑:“陆指挥使果真是明白人,不愧是朝廷鹰犬、父王心腹。”
“殿下过誉,卑职不敢当。”陆飞严词厉色道,“先帝最后托付卑职的使命还未完……”
“陆大人不必妄自菲薄。”云祈一顿,“既是父王密旨,本王不应过问。但多年前,陆指挥使拿着三哥信物——另一枚玉珏来投靠本王……那道密旨莫非与三哥有关?”(注3)
房内落针可闻,须臾,陆飞缓缓道:“是。”
奚念月被叫醒时,仍头晕目眩,也不知云祈说了甚么,恍惚中被喂了汤。只觉身子一轻,被人抱起,他眷恋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被放下时,不由得伸手去抓。
待到酒醒,奚念月从马车中睁眼,瞧见伏案写字的陆飞,他“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陆飞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手一颤,狼毫在宣纸上划出长长一道墨痕,他蹙眉:“怎么了?”
奚念月支起身,掀开衾被:“是陆大哥把我抱上马车的?”
陆飞把写坏掉的宣纸揉作一团,“嗯”了一声,奚念月道:“不是你,一定是殿下。”
陆飞持笔蘸饱了墨,落笔如云烟,随口道:“为何?”
奚念月不答,问道:“殿下呢?”
“凡事讲究个雨露均沾,殿下自然在鹤留公子那。”许久不见奚念月开口,陆飞一抬头,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写字,“陆某以为你会叫停马车,闹着要去找殿下。”
奚念月只是“哦”了一声,赞道:“陆大哥笔力苍劲,殿下麾下真是卧虎藏龙。”
陆飞放下笔,摇头道:“殿下习楷书,临摹欧颜柳赵,又自成一派。既有欧楷的险峻之势,又有柳楷的遒劲之气,书法造诣深厚,陆某班门弄斧了。”
奚念月似懂非懂,话锋一转:“陆大哥先前认得鹤留公子?”
陆飞抬眼:“何出此言?”
奚念月道:“陆大哥好似很熟悉他。”
马车骤停,护城卫例行检查,原是进金陵城了。顷刻间,有人高声道:“是玄王殿下……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外面人声鼎沸,许久马车辚辚,再次行驶起来,陆飞道:“不。”
直至月上枝头,才抵达朱雀街尽头,朱门前挂着一块崭新的匾额,矫若惊龙写着“玄王府”三个金漆大字。
奚念月回眸,看见云祈小心翼翼地将鹤留扶下马车,鹤留瞧见他,不屑一笑,真真像趾高气昂的鹤。
云祈循着鹤留视线望去,看见了立在远处的奚念月,月华如练,为他披上一层银纱。云祈嘴唇一动,见他折过了身。
晚春说这府邸虽不及苍州王府,却颇有来头,传闻是大珩第二位天子住过的地方,亦是永安帝作裕王时住过的地方。此话耐人寻味,可奚念月心不在此。
她接着道府中有座临水楼阁,站在楼上可眺望皇城,又是府邸最高的地方,因而取名“临月楼”,笑道:“殿下说此楼往后便是小公子的居所了。”
沐浴后,奚念月熄灯躺下,一夜辗转反侧,忽闻雨打窗棂。旋即远处传来古钟声,低沉悠长,响了数下方歇,余音袅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