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甚么呢。”云祈伸出手,“先起来,地上冷。”
奚念月不依:“那你为何落荒而逃?”
云祈并不回答,勾着腰带将他拉进怀里,端起酒盏:“你看。”
博山炉中不知在烧甚么香,有些像云祈身上的熏香,如今掺了些酒气,叫人迷离恍惚。奚念月垂眸去看面前那杯酒,一轮明月映在里面,不由得心中一动,仰头去看他。
“你看,是天上月。”
四目相对,鼻息交织,奚念月未饮先醉,他望着云祈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好似跌入其中。
而后一段时间,奚念月再不见云祈,他日复一日同几位先生学习,宛若寻常少年,日子极是平静。
奚念月凝视着远处的靶心,从背后的箭囊中取箭搭弓,箭矢离弦如自由的鹰,“咻”的一声正中靶心。他期待地转向身后,见不善言笑的陆飞罕见地扬起了嘴角。
奚念月满心欢喜,不禁想:“要是云祈瞧见,就好啦!”
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柳絮,漫天飞舞。一片落在了奚念月鼻尖,带着些凉意,他好奇地伸手去摸,还未触及便化作了水。瞬时又惊又喜,喊道:“陆大哥,这是不是雪!”
陆飞点头,见地上已覆上了一层薄雪,诧异道:“金陵的雪向来是细碎的,落地便化,今年的初雪来势汹汹,明年定是个丰收年啊!”
奚念月生在西燕,不曾见过雪。落雪纷纷,他仰头去望,伸手去接,像只雀儿般跑来跑去。
云祈倚窗望着此情此景,轻促一笑,抿了口温酒,晚春好奇道:“殿下可是同小公子吵嘴了?殿下无事便来此遥遥看着小公子,干嘛不直接去见他?”
云祈敛笑,冷冷道:“逢场作戏罢了,本就在虚与委蛇,又怎会有争执?”
晚春噤声,忍不住又道:“殿下说着不在乎,却又待小公子百般柔情,怕他不适应南方的冬天,早早向宫中领了碳,玄王府怕是金陵第一个用上手炉的……”
云祈闻言瞥了她一眼,双目凛凛似寒冰,晚春彻底闭上了口。
年关将至,一日课毕,奚念月起身恭送先生,道:“先生,明日见。”
授礼、乐的先生笑道:“今个儿除夕,明日开始休年假,我们要年后见了。”
奚念月躬身一拜,正色道:“今年见,明年重见,春色如人面。”(注1)
先生笑容更甚,一叠声道:“好好,不可同日而语,老夫甚感欣慰!”
待回到临月楼时,半夏已在此等候,迎上前道:“热水已备好,小公子先沐浴更新衣。膳房已备好年羹饭,婢子是随后就送来,还是再晚些?”
“送来?除夕夜不是大家同桌共食年羹饭,而后守岁迎新么?”奚念月扯了扯嘴角,“殿下去观雪轩陪他了?初雪,观雪,赏雪,好得很。”
半夏微微一怔,道:“殿下和王妃被召进宫陪陛下用膳了,顺便商讨将大婚延期之事托使臣传至北塞。”
奚念月面色稍霁,想了想道:“今日乏了,沐浴后我便睡下,不必送膳了。”
半夏忙道:“哪有不吃年羹饭的?殿下特地从宫中借了几位御厨,做了好些特供的糕点,皆是寻常吃不到的臻品……”
奚念月反道:“哪有一个人的年羹饭?你退下罢。”半夏几度劝慰,见他心意已决,只得无奈退下。
临近宵禁,玄王府的马车才归来,婢女撑着伞,搀扶帖尔兰施施然下了车。云祈回首,二人相望,她行了个万福,他回之一揖。
明明是那么近,不过几步之外,却又好似隔了人山人海。
迈进大门,帖尔兰随婢女朝别院走去,云祈径直朝北。行至梅林,半夏犹豫着开口,道:“殿下直接回去么?”穿过梅林,继续北行便是明心阁,往左是临月楼,朝右是观雪轩。
云祈停步,漫不经心道:“鹤留又不吃饭了?不必管。”
半夏迟疑道:“小公子也没吃。”
“他惯是机灵,连这都学会了。”半夏闻言一顿,抬头的瞬间,恰见云祈嘴角噙笑。
奚念月抱着手炉,坐在窗前赏雪。溶溶月色下,茫茫雪色中,有人撑着油纸伞走来。他不由得凝视望去,伞沿抬起,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雪幕似帘,云祈在楼下驻足,他在楼上遥望。
四目相对,云祈嘴唇翕动,奚念月心中一荡,他道:“来岁无虞,长乐未央。”
远处传来打更声,今宵已过,是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