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欧阳靖躲在废墟后面,接通了敖胥的通讯。他用舌尖抵住因为寒冷而不停打战的牙齿,跌跌撞撞地汇报了战况:“玄、玄…霄,已牵制住九天玄女,伏羲殿前,无人守卫!”
而灵力通讯的另一边,可以清楚听见敖胥转头向修吾下达的命令:“修吾,立刻以春滋剑破开空间,前往伏羲殿!”
透过春滋剑划开的空间虫洞,可以看到子秋正站在敖胥身边。
“——月姐姐!”
即便决战在即,这个天真可爱的神子依旧会因为朋友的到来而欢欣。但紧接着他的心头又涌上不安:“你们怎么会在这?难道……”
“是的,小秋。”月清疏蹲下身来按住子秋的肩膀,目光温柔而坚定。“我已经做好了觉悟……我们都做好了觉悟。”
在她身后,白茉晴、桑游、修吾站成一排,厚重的沉默昭示着他们的决心。
“……我们走吧。”
敖胥身先士卒。他转过身去,不再注视那一张张稚嫩却坚毅的脸庞。
聪慧如九天玄女,也没能看破敖胥真正的目的是天帝结界。现在她已经被玄霄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就连伏羲殿的正门口都能隐约听见他们的打斗声。敖胥等人很轻松便潜入了殿内。
自上古时代起,神界便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除九天玄女外,任何神族均不可接近伏羲殿。而即便是九天玄女,也不被允许进入伏羲殿。要履行天奉长老的职能时,也只许在门外等候。原因至今不明,而且神族也没那个胆子和好奇心直接开口问父神。
敖胥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他立起双掌触碰白色的大门,一阵奇异的感觉顺着神经末梢直冲大脑。敖胥很难形容这种触感,眼前这道门的材质明明类似于白铁,上手去摸时却丝毫没有铁制品应有的寒冷。或者说——眼前这道门根本就和皮肤之间没有温度差,敖胥触摸时也就没有任何实感可言,着实诡异。
但即便伏羲殿的大门真的由某种可以变温的特殊材料制成,也总该有某些瞬间与人体体温产生温差才对,这究竟是……
来不及多想。敖胥双手只是轻微使劲,这道除了伏羲之外再没有任何人打开过的门就应声而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就连身经百战的修吾一时间都忘了掏出武器以应对突发状况——
幸好,众人设想中的危机四伏并不存在。
先是一道柔和的光线,从门缝里呼之欲出。接着便是睡莲香气与清冽的净水,门内外的光源亮度终于渐渐趋于一致,众人也总算看清了殿内的景象——
最远端,一道瀑布从不高的山崖上汩汩下落。临近傍晚,暖橙的太阳在水面上投影出糖果一样的色彩。天花板的存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货真价实的、一望无际的天空。粉色的云彩横向延展,就像被风描了几笔。一群飞雁掠过云端,围绕着最高的一枝花盘旋。
于是沿着这朵被鸟兽们眷顾的巨大花朵向下望去——是一株奇异的植物,粗壮枝干上开满浅紫色的喇叭状的花。花树扎根之地大概是一座湖中小岛,占地不大。花叶洒下的阴影里放置了一张桌子与三把椅子,似乎……还有人坐在上面。
如果继续将视角后拉,就会发现整个小世界坐落在一大片湛蓝的水上。湖泊被一片陆地环绕,却没有任何道路可以来往湖心小岛,它似乎与世隔绝。在距离伏羲殿大门最近的一片陆地上盘虬着几条树根,其宽度足够一个人通行,考虑到它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连通了大门与内部空间,这里应该就是进入殿内的道路无疑。
但是,即便眼前的景色已经足够美妙、甚至称得上风景如画,可所有人都定在原地,没一个敢踏足其中。
“这……”子秋几乎失去言语,“这就是千百年来……从未有神族造访之地?”
“我还以为伏羲殿会是个多么恐怖的地方,”桑游已经看呆了,“原来这么漂亮啊……”
“的确。”月清疏无不感慨道,“想想也是,神界是宏伟美丽的仙境桃源,天帝伏羲的居所又怎么可能与恐怖沾边。”
只有敖胥觉得奇怪。父神虽然高高在上,却绝非小肚鸡肠之辈。如果祂的居所仅仅只是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这么简单,祂又何须如此矫枉过正,千百年来都不允许任何子民踏足?
“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殿外等着。”敖胥说罢,第一个踏上了那条树根。他用鞋跟碾了碾,确实是寻常树木的质感。于是他暂时放下心,继续向前走去。
沿着树根一路向下,可以看到两只白鸟停在旁边的枝头上。越往里走,空气中圣洁的花香也就越浓。就在此时敖胥忽然来了个急刹,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身侧,过大的震惊下几乎无法将语言组织完整:“这是、这难道是——”
“怎么了?”子秋还以为敖胥遇到了危险,立刻就要冲进去,却被敖胥的下一句话彻底定在原地——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天帝一直不允许任何神族踏足此处的原因——”
“怎么回事?”修吾也一脚踏上了那条树根。不过,他发现异常要比敖胥快一些——在他看到那片定在半空中的花瓣时,修吾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是的,本该随风飘落的花瓣定格在半空中、本该继续展翅高飞的鸟儿却停滞在枝头;本该发出巨响的瀑布却寂静无声,而底部的水花静止在了飞溅的刹那;跃出水面的鱼儿凝滞在半空,高飞的大雁一动不动,橙色的夕阳停止了西沉……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动……动不了,”子秋尝试着从半空中取下一片落花,但原本柔软的花瓣就像被冻住了一样根本掰不动。“这里的一切——花、鸟、鱼,树——它们的时间都被定格了!”
“嘿,来看这里!”桑游冲着四处调查的众人挥舞手臂,“应该不是我看错了吧?位于湖中心的那座岛上,是不是有人啊?”
“真的诶!”白茉晴一个翻身,从一朵大花的花瓣上跳了下来。这行为简直违背物理定律,毕竟若非时间被静止了,脆弱的花是绝不可能承载住人类的体重的。
“那座岛上还长着一株特别高的树,树顶开着最大的花……但它好像是座孤岛,根本没路可走诶。难道我们要游过去吗?”
“依我看,或许根本不用游。”
月清疏已经站在了水边。然后她俯下身,用实际行动解释了自己的缘由。
她一脚踏进了水里——或者说,一脚踏上了湖面。月清疏发誓自己完全没有用到任何轻功之类可以在水上行走的功夫,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踩了上去,而脚下的水面除了泛起些许光点外,什么都没变化。
“看样子,这里的一切都被静止了时间——所以就连水面都可以踩。”
“先等等。”敖胥叫住了她,“岛上的人不知是敌是友,不要贸然靠近。”
“神尊,难道那个人不是天帝吗?”
“从身形来看,不像是父神。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岛上一共有两个人。”
“两个?!”桑游尖叫后退,“你你你你别吓唬我啊,怎么到了神界还能闹鬼啊!这里不是伏羲的小窝吗,祂不是禁止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出入,怎么可能还有别人?”
“神界当然不可能有鬼……你先冷静下来。”修吾握住桑游的手腕把他拉到身边,然后看向敖胥:“但阿游说的在理,如果岛上的人不是天帝,还能是谁?”
“那座岛太远了,看不清上面的情况,咱们在这里瞎猜也没用。”子秋提议道,“我觉得,不管岛上的人是谁,既然从咱们的视角能看到对方,对方肯定也能看到我们。而既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说不定他们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呢?”
“小秋说的对。”月清疏用两只手圈成望远镜,“这两个人好像从一开始就没动弹过,他们的时间应该也被静止了吧。”
“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白茉晴道,“咱们走吧,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反正就算遇到危险,跑也来得及。”
众人只好提心吊胆地“走水路”来到湖心岛上。在那朵巨大花瓣投下的阴影里,摆着一张略显古朴的圆桌,周围放着三只椅子。正如子秋所料,这两个人似乎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他们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从一开始就再没动过。
坐在第一把椅子上的是位红发、蛇身的女子。她笑弯了眼睛,一只手优雅地掩住嘴,另一只手的掌心摊开,其中生长着一株紫色的花,看起来似乎与这片岛上随处可见的那种花如出一辙。
第二把椅子上的是位头上长角、皮肤粗砺的男人。他将一只手肘支在桌面上,歪着身子、笑着看向前方,表情恬淡而温和。
“奇了怪了,”桑游疑惑道,“这里明明只有两个人,为什么却摆了三张椅子?”
“可能只是单纯地多放了一张而已?”白茉晴没想太多,“不过这两个人应该都不是伏羲吧,这位大叔一看就五大三粗的,跟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帝完全不一样嘛。”
月清疏接过了桑游的疑惑:“我也觉得这第三把椅子不对劲。这里毕竟是伏羲殿内,说不定每处摆设都有其深意,不太可能出现单纯多放了一张的情况。”
“…………月姑娘言之有理。我认为,这里的确应该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敖胥幽幽地说道,把桑游吓得直接变身树袋熊挂在了修吾身上。
“噫——!神尊大哥我求求你别吓我了!本来这鬼地方就够恐怖的了!”
如果忽略掉美丽的自然风光的话,确实是经典的中式恐怖元素——莫名其妙出现的椅子、时间静止的诡异力量,和“消失”的第三人。
“你们看这两人的眼神和行为,”
敖胥先是绕到了红发女子的座椅旁,
“虽然她眯着眼睛,看不出视线聚焦何处……但她这只捧着鲜花的手掌,很明显指向了第三把椅子的方位。此外,她的头部朝向也可以证明,她在冲着第三把椅子上的人微笑。”
“真的耶!”桑游胆子慢慢大了起来,甚至索性趴在了那个男人的肩上,复刻他的眼神:“这个男人的眼睛好像…也是朝着那个方向看的!”
月清疏分析着:“这么说来,第三把椅子上肯定有人。至少,是曾经有过人。但ta为何离开了呢?还是说,只有ta的时间被‘解冻’了呢?”
“所以时间还能恢复流动的?”白茉晴吓得直接从桌边弹开,“那要是这两个人的时间也复原了,他们岂不是就活过来了?我还是先离远点吧……”
“不对劲,各位。”
子秋刚刚收回了用于探测的神力,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不容乐观。
“因为此地的景象实在太过诡异,我们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时间」出了问题。但我放出一些神力进行探测之后,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弯曲手指,敲了敲红发女子的椅背,木头发出咚咚的闷响。“我的父母曾经参与过一项用于研究种族延续的实验,并获得了一定的雾魂之力。我出生后,自然也继承了这份力量,所以我对「时间」的感知要比寻常神族更强一些。我可以断言,我并未在这里感知到一星半点雾魂的权能,换言之,此地的异样绝对不是因为时间流动被暂停的缘故!”
敖胥点点头,对此深信不疑,毕竟他就是当年那场实验的参与者。“这么说来,要么就是有人用特殊材料精心制作了这些模型。要么,此地就是一座彻头彻尾的幻境。”
“可就算是要捏手办,它们也太硬了吧!”桑游用力掰了掰一片定格在空中的花瓣,“这个闲出屁来的家伙有必要把一朵花做的这么硬吗?虽然摸起来仍然是滑溜溜的手感,但为什么怎么掰都掰不下来啊!还有那个农民伯伯也是,我刚才靠在他肩膀上时才发现,这家伙连头发丝都是硬的,扎手!”
“那么,这些就都是幻象了?”月清疏有点迷糊了。“可是伏羲殿中为何要设下这种毫无用途的幻象?我刚才又去门口转了一圈,我们依旧可以沿着来时的树根离开伏羲殿,这个幻境似乎并不打算困住我们,它是无害的。”
“……等等。”
从刚才开始敖胥心里就一直有种古怪的既视感。这并非来自伏羲殿中的风景,而是椅子上的两个“人”。虽然确实素未谋面,但他总觉得这两人眼熟得很。
“难、难道说……”
红发、蛇身的女子。
头生双角、后背斗笠的农民——
“…方才桑游说出‘农民’一词时我才意识到,他们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人’……”
一滴冷汗从敖胥额角滑落。
“…女娲、神农——祂们是三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