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处藏点原本是座杂院,环境有些差,也不起眼,在邻疆城中很偏僻的地方,之前住的都是些干苦力杂活的工人。后来叶湫府在城中一块空地皮建了一排民房,接济了这些苦命工人,这片杂院就闲置出来,后恰好作为散修的藏点。
这处藏点被柳云绻端后,就稍做清理,派了些个还算能干的弟子看守。
柳云绻平素肯定住不了这种地方,只是日日过来巡查一次,今夜,他没有离开。
沈人清奉岑杞仙之命,前来邻疆城,负责运送这批散修先行回苍临,本来这会应该已经押送囚车出城了,今早,柳云绻就临时改变了计划。这事主要还是柳云绻在负责,他只是被派来押送散修的,即便身为圣山首徒,也不好多说什么。
要对付入眠堂的打算,柳云绻没有瞒着沈人清,而是以百分百信任的态度,寻了沈人清一起商讨此事,明面上,沈人清全盘赞同了。
他原本只是不希望入眠堂里的苍境散修也落入柳云绻网中,谁知喝了几口茶后,柳云绻听似无意间提的一嘴,让沈人清心绪骤荡。
“今早我去入眠堂拜访枯骨堂主,认识了两个新朋友,实在像我的两个故人。”柳云绻似是联想片刻,惊诧道:“你猜像谁?像极了清芷殿的好少主和我那可怜的好师弟,像啊,实在太像了。”
每多听几个字,沈人清心里像有不断震荡的巨钟撞击,捏着茶杯的指尖微微泛白,借喝口茶的功夫努力稳住情绪:“那实在是巧,云绻可知那二位是何人?如此有缘,不知可否引见我认识认识。”
“一男一女,是枯骨堂主来自北坤的表妹和妹夫。”柳云绻轻飘飘回答,其间侧目观察沈人清的反应,不难发现其此刻略显煎熬的心绪。
沈人清是昨日下午抵达邻疆城,安顿好后用完晚膳,就独自出了门。柳云绻不跟他住在一起,但早有准备,派了几个心思谨慎的弟子暗中监视。
沈人清通过暗道进了叶湫府,跟着几个叶湫弟子到了一间房前,这间房子在叶湫府祠堂院中一侧,面积不大,但也摆得下数十灵位。
只是内里宽敞的供桌上,眼下只摆着一块灵牌,桌前贡品满盈,香火茂盛,一看便知日日都有人来祭奠。
叶凡青一动不动站在灵牌前,没感觉到来了人,沈人清从弟子手中接过香,站到前者身侧,三行神礼。
他将香插入香炉中,白烟飘袅映出灵牌上的金字——肖氏公子九朝门首徒肖澈肖长悦之位。
“往后,或许只有这块灵牌会永远记得世间曾有肖府和九朝门,记得盛及一时却匆匆陨落的奇才肖长悦。”叶凡青这段时间眼睛都哭肿了,冷静几日,刚要消肿,又见到灵牌触字生情,再度潸然泪下。
他还是难以想象,当初那个勇斗寒刹破血河,救叶湫府于危难的少年英雄,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荒野,无人问津便罢,还因血皿体质暴露,遭万人侮辱唾骂。
沈人清何尝不痛心,从肖长悦入穹启堂时,就看着他成长为苍境拔尖的少年玄修,不曾想竟落得如此下场,字字挤出一直以来的猜测:“肖府和九朝门的覆灭定有隐情。”
圣山弟子把所见所闻尽数报告柳云绻,跟他想的差不多,沈人清的心始终是倾向肖长悦那边的。而听了柳云绻的话,沈人清终究还是没忍住,去了趟入眠堂。昨夜,枯骨爪在窗头跟肖长悦说话,包括后来的全过程,他都收在眼底,确认他们就是陆辰淼和肖长悦的乔装后,惊叹不可思议。
莫不是心里早有猜测,此二人走在路上,就算擦肩而过,沈人清也未必认得出来。
半个时辰前,沈人清坐在房中,手里看似握着一卷书在读,实则双手捏的很紧,视线停留卷中一处许久了,眉头紧锁腰背直挺,一副紧绷的模样。
出于谨慎,他让小弟子去送的字条下没落名字,当下形势复杂,肖长悦和陆辰淼都是小心谨慎的人,不确定会不会相信他纸条上一句干巴巴的话,只求他们二人对他有足够的信任,并且认出纸面的字迹。
直到小弟子用他们提前约定好的暗号敲响房门,沈人清一挥手开门让他进来就迫不及待问起情况。
“陆公子和肖公子认出您的字迹,及时取消了行动,柳狗引蛇出洞的计划落空,您可以暂且放心了。”弟子兴冲冲道。
沈人清高悬已久的心总算得以放下,拍拍小弟子单薄的肩:“辛苦你了。”
谁知下一刹那,晴朗的夜空骤然雷光万丈,霹雳四起,映亮半边天,才呼出半口气的功夫,一道粗雷从天而降,紧贴地面夺门而入,门扇化为齑粉,小弟子头也来不及转,就被当即劈倒在地,浑身如浴刀海,血痕累累晕满衣衫。
玉藏刚要出窍,雷光已绕至沈人清背后,只觉脖颈一阵刺痛,叫厉雷擦出一道血口,接着雷光退去,化出身形。一柄裹着雷丝的利刃正架在沈人清颈间,身后还有一具高大身影。
不用看沈人清也知道来者何人,只是此人这段时间不应该待在圣山,替岑杞仙护法万世开泰大阵吗,怎么突然跑来邻疆。
沈人清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这是你新发明的问好方式?”
“这就是你思虑再三做出的抉择?”身后之人同样回以问话。
“果然,你们早有预谋。”沈人清叹口气,垂下眼眸,仿佛认命道。
“既知晓,为何还要选择这条路,你不会不清楚后果。”身后之人语气微妙,好像还带着期盼,希望沈人清能趁事情还没发酵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悬崖勒马。
沈人清闭了闭目:“御风,谢谢你,愿意冒着被岑杞仙发现的风险,分出一缕神识来劝我。但我还是那句话,岑杞仙已经不是岑杞仙了,你若还要执意愚忠,不会有好结果。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切莫亡羊补牢。”
“好...”御风几乎从喉间挤出这一字:“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总爱做跟其他人背道而驰的事。”
话音刚落,一道雷光勾起二人,如刚才来时一样,一烁就冲门而出。
柳云绻以及其他众弟子,早已在院中等候。御风催出闪电从天而落,镣铐一般吊住沈人清两只手腕,一踢膝弯迫使他跪下。
“人清兄可是犯了什么错事,竟劳御风大人大驾光临,若不是罪孽滔天的事,就交给在下处理罢,岑大长老的万世开泰大阵还需大人您全力相助,耽搁不得啊。”柳云绻行着神礼道。
御风食指一抬,当即一道雷蛇直蹿大地,轰在柳云绻脚前一寸处,雷光刺得他不得不闭眼,焦味和暴虐的玄流就在他鼻尖雀跃。但凡往前分毫,就要被劈成焦人。
“沈人清犯再大的错,也是岑大长老一手带大的徒弟,亲如父子。你算什么东西,背刺恩人满门重振门楣的,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个白眼狼,不过是目前对圣山有用的棋子罢了,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御风只是斜睨,连正眼都懒得给柳云绻片刻。
柳云绻脸皮实在厚的不透色,纵使内心万般抓挠,面上仍旧平淡无波。他抬脚踩在刚被雷劈过的焦黑地面上,不顾御风几欲刺穿他的视线,步步走至沈人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