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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寒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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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三年到绍兴二十一年。我从十四岁长到了二十二岁。最是青春年月的八年,我都在这红香楼里度过。

我的名字变成了雪梅,有人喊雪姑娘,有人喊梅姑娘。雪和梅,都是多好的词多美的景啊,却偏偏有些讽刺地用在我身上。

我成了迎来送往的老手,那个天真活泼的梅姑大概早就死了。屋子里的人每天进进出出,我与这个喝酒,与那个陪笑,喂他们吃饭,和他们睡觉,满足他们的要求——无论什么要求都不会属于过分要求,我必须满足。早年在家里爹娘教我读的那些书、写的那些字、识过的那些音律,未曾想到最后都成了这风月场上陪笑的玩意。日月如梭,镜子里的脸开始长得更成熟起来,甚至开始有一点衰老。我在脸上化上越来越浓的妆,涂上越来越香到刺鼻的粉,笑得越来越无所顾忌,在每天固定的时间打开门,迎接一批又一批“客人”。

我偶尔还会想起我小时候那一句“想要从军”的话,看看现在的鄂州军吧,从上到下,每日来吃喝嫖赌的络绎不绝,若再有什么战事,就这等将士,可不都是去送人头。想到这里我甚至会产生些更阴暗的想法,希望他们真去平个乱或做个什么,都被乱刀砍死算了。

大厅里常在半夜有哭声响起,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我看到她们,便总会想起当年的我。不同的阁子里也常有哭声骂声争执声,我在不同的怯生生的感激眼光里推门而入,大方地行礼,熟练地凑上去调笑,把自己的口脂抹到根本记不住的脸上——“这位爷,新来的不懂事,何不来我这里坐坐?”

我也常在晨光熹微、短暂安静无人的间隙搂着不同的小妹妹,任她们在我怀里哭,告诉她们活下去是最要紧的,总会有恶有恶报的那一天。

可那一天真的有吗?在哪呢?我能为那一天的到来而做什么呢?人不能总等别人来救自己,可我们依旧都是虎口里的羊,自顾尚且不暇,何况其他。

我来这里的第三年,因为表现得“出色”,经常被派去接待一些大小头目,从一个军官口里套到了我爹娘的情况。自从我被掳走后,爹娘去都统制府求了不知多少次,花了不知多少钱,甚至被打了不知多少次,都没有得到半点消息。我上面只有一个身体不好的哥哥,下面也没有弟妹,又听说田师中因鄂州军人数锐减,年年强拉壮丁,哥哥也被拉了去,再无音讯,生死不明——按理来说这不打仗时候也不会随便死人,可这田师中与张俊作风一脉相承,兵士就如奴隶一般,稍有不顺,动辄打杀。那军官自然不知道我是哪家女儿,只说那二老惨哟,子女俱无,开始还天天以泪洗面,现下倒也寻常过日子了,也不知是想开了,还是想不开了。

——我心里哀恸后又冷笑,可不如我一般,都是被你们害到如此地步,只剩一条命了,不活着就去死,不想死就活着,还能怎样?可我面上只能笑着逢迎,温存软语,好再稍多套点消息出来。

再一年后我熟识了几个更大的头目,又讨得一个田师中亲将的欢心。那夜趁着管事的头儿心情大好,我终于送出了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家信。那封信我写好太久了,甚至不知道里面的话还是不是我此刻想说的。我写道,孩儿尚在人世,就在这红香楼里,现下一切都好。爹娘若能得此信,万万听我一言,不要来看我,也不要想着赎人,不要叫人知晓,否则我们两下都会被带害——我把这一句写得最大,描了两遍。我又写,孩儿不能在家尽孝,又辱没家里的脸面,有负父母教诲。二老珍重身体,勿以我为念,也勿为我伤心或动气。

我还想写一句,之后便当我这女儿不存在也罢——究竟清白人家谁家想到自己有个女儿在青楼卖笑,都会脸上无光。但我究竟下不去笔,这明明不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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