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翻滚着沉闷泛灰的颜色,云层湿漉漉的,连带着空气里也笼罩着严密的闷热。
那种令人极其不愉快的,混杂着汗水、燥热和路面上不去的沥青味道的潮湿充斥在公交车车厢中,湿漉漉地贴着皮肤。
所以闻念一直都讨厌雨天。
她无意识地抬起手,隔着衣袖搓了搓右边小臂的外侧。
愈合后的皮肤还是要比其他位置更敏感很多,触碰时带来些许发痒的轻微刺痛感。闻念皱皱眉,还是松开了手,继续忍受公车中粘腻的潮气。
公交车行驶得并不太顺利。路面上的车辆太多了,车流中不时响起一两声鸣笛,这样行行停停、缓慢地向前。
而闻念望着车窗外。她隐约觉得有点晕车,太阳穴隐隐地发着疼,不过还是对闷热雨天的反感占了更多。
她只是在想待一会儿的事。
闻念知道,黎安安约自己见面的地方是金家的私人会所。金家——金光文化,最近才兴起的娱乐业黑马,传闻说正在与黎家的传媒集团交好,看起来是真的了。
而这个时间多半不会是什么正式的会面,应该只是圈子里年轻人之间举办的派对。这样的话,也许正好会有她在找的线索……
因此闻念在思考着,等到了目的地、把书包里的试题交给对方之后,自己应该与黎安安说些什么,才能够更顺利地实现目的。
……黎安安。
想到这个名字,闻念的思绪也一时有些停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隐约晕车的缘故,思路好像不比以往那么流畅而清晰。她用力按着太阳穴的位置,用轻微的疼痛让自己清醒起来。
黎安安。闻念想。
黎安安是个奇怪的人。
她一直都觉得黎安安很好懂——单纯过头,没有什么坏想法、也从没有接触过任何不好的事物,每天精力十足地到处乱蹦乱窜,像一个缠得乱七八糟的、很会跳的彩色毛线球。
这样的人对闻念来说一点也不难。
即便黎安安一直都很讨厌她,也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坏事,因此,闻念平日里不需要花费任何时间去应对。而在有必要的时候,她也尽可以方便地知道黎安安在想什么。
像是补习这件事本身,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老师的安排,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理由——而且,也知道黎安安绝对不会找老师去询问和确认。
……本该是这样的。
但是,昨天……
左手腕隐隐地好像还残留着些许那时候的触感。黎安安的手很有力气,体温也比她的要高上很多,隔着校服袖口,也几乎仍有些发烫一样地热,而手指与虎口上都生着薄薄的茧。
这很合乎逻辑,因为黎安安相当喜爱运动,而且似乎还经常练习某种乐器。闻念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她只是没有预料过,黎安安会突然撞进来,又莽莽撞撞地带她走。
闻念原本以为黎安安会当作没有看到。毕竟这件事的确有些尴尬,她们之间作为同学的情谊又很疏远。
她想,黎安安大概很快就会把这件事彻底忘在脑后,也或许在之后的某次争执中突然记起,然后拿来攻击她——倒不是出于恶毒,只是因为对这些事并没有真切的了解而已。
毕竟像黎安安那样的人,也绝对想不到汪红娟会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她。
但是,黎安安不像她预想的那样。就只是很奇怪……连带着那天的她也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想到这里,闻念无意识地摸到自己的右腕,将行动间略微有些凌乱的袖口完全整理好。她自己改过袖口,纽扣牢牢地将衣袖固定住,在腕骨之上平整地收拢。
手指划过纽扣边沿,而微冷的坚硬触感硌在指腹上,让闻念逐渐能更加平静下来。暂时略过无从解释的问题和那个名字,她顺着原本的思路、继续思索下去。
她想要见到的人,其实也只有那几个……
车程过半,雨就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了,到了公车到站时,已经彻底拉成了灰蒙蒙的雨幕样子。
闻念是带了伞的,但即便是有伞,她也绝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她心情糟糕地撑开伞,干脆地迈入了一片连绵的雨帘中。
站在公交站牌下,闻念微微皱着眉、向四周望去,试图寻找与黎安安发来的地址中相似的建筑,却忽然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看到了一抹特别显眼的亮色。
亮色的运动服、扣着帽衫,但是有几缕不听话的头发从帽衫里翘出来,又蓝又橙的,简直像什么小动物炸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毛。
闻念的眉毛皱得更多了。
……那是黎安安吗?
倒不是她对黎安安有多熟悉,只是因为在发灰的朦胧雨帘里,那一大块颜色真的太亮了,简直到了有些刺眼的程度,让闻念不觉更皱起了眉。
她握紧了伞柄,踩着湿漉漉的街道走过去。
“闻念!闻念——”而黎安安立刻大声叫她,啪嗒啪嗒踏过积水跑过来,“你、你等很久了吗?”
声音太大了。闻念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才因为对方圆眼睛里那种毫无理由的担忧而感到有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