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
能多熟?
谢今朝惊疑不定的眼神在他和远处在黑暗中靠近的人影上流连,很快那道声音又说。
“说了高中是关键时期不要浪费在谈恋爱上,还有晚上不要靠近湖边,马上熄灯——?”
人影逐渐清晰,谢今朝看到面前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和谢今朝刚刚的惊疑不定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们——在这干嘛?”中年人此刻的声音有些干巴巴,他的视线在他和宋长明身上来回,落到宋长明身上停顿了很久,像在仔细辨认。
“你长得怎么这么眼熟,哪个班的?”
宋长明笑了一下,站直身体,头稍微低了点:“六班的,宋长明,郝老师,好久不见。”
被叫郝老师的好老师在听到宋长明这个名字时愣住了。
回神他退了一步,上下继续打量着他,好半晌似乎才勉强辨认出。
“宋长明?”他重复道,“你是宋长明?——”
谢今朝跟着他的视线把目光落在宋长明身上。
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不是?
郝老师似乎很震惊,眼睛张大了一圈,眼尾有细细的纹路,看得出他对宋长明的印象应该相当深刻。
宋长明笑着说:“我都三十了,出来十几年变化大不是应该吗。”
郝老师的手电筒还没关,闻言他又反应了下,才从刚刚的震惊里抽离,慢慢举起手机关掉手电。
“你又是谁?”郝老师的视线终于又落回谢今朝身上。
我?
谢今朝正要开口,宋长明先他一步说道:“朋友,我们带班研学游,晚上住附近酒店,出来走走,路过这里说进来看看。”
郝老师“噢”了一声,随即走上前一巴掌拍在宋长明的肩膀上。
“不像话,来成都不给我打电话,还有,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什么意思?”
嗯?谢今朝眨眨眼。
这人语气还挺凶的,早年他说这话应该相当有震慑力。
宋长明摸了摸被拍打的地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毕业就去一中了,平时没什么得空的时候,今年当了班主任,比您带我那会还忙。”
谢今朝垂着脑袋,悄悄扯了扯嘴角。
“借口,”郝老师叹了口气,“不就是心里过意不去又不好意思跟我们说。”
他把目光又落到谢今朝身上:“现在好了,十几年过去了,再看到你就在学校给我谈恋爱。”
啊?
谈什么?
谢今朝眼睛也睁大了一圈:“郝、郝老师,我们、不是谈恋爱、真是、路过,路过。”
郝老师也瞪了他一眼:“我能不知道吗,你心虚什么。”
什么?
我心虚?
“……”这个场合不适合再做争辩,于是谢今朝立刻闭嘴,低眉顺眼地站到宋长明旁边。
宋长明看了他一眼,出口声音有些无奈:“真没有……”
“没有什么,你敢说你不是心里过不去,这么多年有什么过不去的。”郝老师叹了口气,觉得这个话题扯起来又要两小时了,于是又看着他。
“——哎你都说三十的人了,板正起来了,大变样啊。”
如果不是这个名字,郝雨知大概完全想不起曾经的宋长明了。
“我要还跟高中那样你看了才来气吧,”宋长明笑了笑,也放过了上一个话题,“现在挺好的。”
郝老师再度叹了口气,再度上下打量了宋长明一次。
“嗯,有我当年的样子了。”
宋长明笑了一下:“您教得好。”
郝老师没搭理他,又看向谢今朝:“你们搭班?”
谢今朝看了一眼宋长明,又看向郝老师,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言简意赅地答道:“是,我实习的。”
“实习班主任?”
“嗯,我刚来。”
郝老师“哦”了一声:“现在带高一?”
谢今朝又点点头。
郝老师大概是职业病犯了,哪怕学生也当老师当班主任了,这会也没忍住盘问了一圈他们班的情况,谢今朝这才知道,郝老师也教语文,目前是高三理科火箭班的班主任。
“你们市上的大体情况我们这边都知道,”他说,“高一这批也进来不少你们那的生源,都是最拔尖那批,留下的尖子生少也在所难免,但这也是成绵周边市上的共同问题。”
郝老师又看了看他们,语气一转:“算了,不说这个,你,对,结婚了没?”
他看向的是宋长明,谢今朝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他。
“还没。”宋长明答道。
“谈恋爱了没?”
宋长明又答:“也没。”
这次谢今朝也看了他一眼。
“那你这些年干什么了,净教书了是吧,”郝老师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别跟我说是,借口。”
宋长明笑着叹了口气:“没遇到合适的。”
还是借口。
“就你挑。”
郝老师本想继续了解了解这个印象深刻的学生的个人生活,远处忽然传来铃声,他一顿。
可能是太高兴了或者别的某种情绪,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这还是在学校。
“要查寝了,”他看了一眼时间,“行了不说了,你们早点回去吧,你回去没事就给我打两个电话汇报一下,必须——听不到你消息我们还以为你真支援大西北去了。”
“好。”宋长明点点头,不知道是敷衍还是真答应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宋长明,顺带谢今朝。
“走了,早点回去,没事别在湖边瞎晃。”
然后,他没听他们的应声,越过他们匆匆往宿舍片区去了。
“……”
暮春开始隐隐有了虫鸣,夜晚这种声音逐渐明晰,落在只剩两个人的空间格外明显。
“走吗?”
谢今朝小声地问了句,旁边这人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毕竟是他的过去,谢今朝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说想看看时,宋长明要说混进来。
他有点愧疚。
如果早发现的话,他不会提这种要求的。
宋长明脾气还挺好的,这种要求都能答应。
“嗯。”
几秒后宋长明才抬起头,他的眼神和今晚以前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谢今朝觉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好像多了点,落寞。
也或许是他太敏感,很多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对别人情绪的解读确实有些过度。
只是总不在需要的场,需要的时机,比如进校前。
回路街上少了些摊贩行人,小叶榕垂下的树须被夜风吹拂得来回摇晃,宋长明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忽然想起大学曾选修过一门戏剧课,那门课上他读了部短篇小说。
春风沉醉的晚上。
不知是此刻夜景太容易勾起回忆,还是他忽然福至心灵和小说有了点玄妙的共情,也或许晚上喝了点酒,见到了很久以前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他觉得今晚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遥远的滤镜。
遥远的从前,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