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有些僵硬地偏回头。
“嘘。”
陆圆缺冲他比了个手势,并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身后还在传来成蹊和晏芬芬老师说话的声音,谢今朝已无心分辨她们在说什么。
“晚点来喝杯酒?”
陆圆缺声音轻轻的,像读书时问他要不要水课替他提前占个座。
“……好。”
谢今朝迟疑了一秒,还是点了头。
他想,如果现在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理解他,那他应该也只能找陆圆缺了吧。
“想说什么?”陆圆缺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给谢今朝倒了满杯的酒。
“迟意呢?”谢今朝问。
“晚点。”陆圆缺给自己也倒了杯酒,在谢今朝的目光中只点到了半杯。
“就这杯,说吧,什么时候的事儿。”他往后靠上沙发边沿,眼睛看向谢今朝。
什么时候……
这他其实真不知道。
不过凡事应该都讲一回生二回熟,自从经历了和赵秋水两口子的谈话后,谢今朝发现,只要不是在宋长明本人面前,这个口好像也不是特别难开。
“我可能,喜欢上了你……哥?”
谢今朝也不知道这样的表达准不准确,但他试图用一些诙谐的词语让这场谈话尽量不显得那么严肃。
“你还知道他算我哥啊。”
陆圆缺点点头,也开着玩笑:“这么舍不得我,想跟我做亲戚?”
“滚,”谢今朝叹了口气,“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可能当事人是他,他还是觉得诙谐的场面不适合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陆老师于是见好就收:“行,说回来,你跟他表白了?”
“怎么可能,”谢今朝似是自嘲地笑了笑,“你当我十八?”
那太不现实了。
“你担心的点是什么,他不是同性恋?”
“我……”
这三个字的出现就像一道隐秘的疤痕被揭穿,谢今朝觉得话题一下变得难以启齿起来。
他有些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然而未果:“那他是……吗……”
“这我不知道,”陆圆缺叹出一口气,“你得问问他正儿八经的弟。”。
“宋长明的话,不好说,如果是其他人,我大概能凭直觉猜到,”陆圆缺的话说得很慢,似乎在回忆,“这个人,很怪。”
“怪?”
“嗯,怪。”
陆圆缺点点头,确认自己没找错形容词。
“我最早听说这个人还是高中,”陆圆缺说,“有天迟意跟我聊起他,说他有个表哥,从小在成都读书,比他大三岁,本来有望冲下复交,结果好像考飙了,去了陕西。”
陆圆缺顿了一下,这些记忆太过零碎,串联起来需要点时间:“第一次见他是高二的寒假吧,对,就是那年冬天,那会的他跟现在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谢今朝问。
手里的酒杯来回转了一圈,最后他只抿了一小口,味道都没尝出来。
“那年他应该大二吧,留着寸头,对,就是耳朵上那块还有个不知道什么图案的那种非主流一样的发型,说实话,到今天我也不敢信他是宋长明。”
他偶尔也会觉得,那时候的宋长明可能被调过包。
谢今朝眨了眨眼。
“他骑着摩托路过条街,迟意给我指了他。”
“那个时候的他,很酷。”
陆圆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描述记忆里和现在迥然的同一个人,其实偶尔他也会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一个梦。
“下次再见到他,就是开学前大半年了。”陆圆缺抿了一口酒,继续道。
“我知道时间会带给人巨变,但宋长明的巨变是十全十的,除了名字和那张记忆里微微重叠的脸,我实在把这两个人联系不到一起。
“但我并不关心他这些变化的始末,所以我没问过迟意,迟意也没给我讲过。
“我和迟意很早就决定要留在这边,你也知道,就快毕业那会,我们一直在看房子,看了很多地方都没敲定,加上我们俩又还有其他事忙,迟意妈妈替他问了句宋长明,也就是那会我才重新认识了他。
“所以我对宋长明的了解其实还没你多,在你之前我也只见过他寥寥几面,所以刚开学的时候我也没跟你说我认识他。”
陆圆缺最后说道。
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过话,客厅只余下沙沙的电流声。
好陌生。
谢今朝想。
他不认识陆圆缺口中那个以前的宋长明。
他记忆最深处留下的跟“宋长明”三个字有关的,是现在温和得像杯白水的宋长明。
遗憾吗。
他不知道。
就在谢今朝沉默着准备说出第一句话时,门口传来动静。
迟意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靠沙发边坐着的两人。
“你怎么来了?”这句话是对谢今朝说的。
“你怎么又喝酒?”这句是对陆圆缺说的。
陆圆缺却摆摆手,来不及解释了,劈头盖脸一句:“你哥性取向男的女的?”
“?”迟意手上的塑料袋刚放到茶几上,发出哗啦一声响,他抬起头,有些不解。
“我怎么知道,他又不是你,我关心这干嘛。”反应过来,他有些莫名其妙地回道。
随即意识到不对,他转头看向谢今朝。
“你看上他了?”
“……我说不是你信吗。”
“……你觉得呢。”
迟意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爱媛,坐在陆圆缺旁边慢慢地开始剥皮,好像对于这件事又没有多么意料之外的震惊。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这不重要,”陆圆缺摆摆手,“过会再说,先说你知道的。”
“我跟他以前没什么联系,”迟意说,“反而是参加工作前后联系开始多起来的。”
陆圆缺懒得听他再重复一遍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摆摆手示意他跳过前情提要。
“他之前谈过对象没?”
迟意把剥好的爱媛递给陆圆缺,回忆了一下:“没吧,至少大学往上没听说过。”
“高中呢?”
“谁知道,”迟意一笑,“他那会拽得很,我嫌他太装,过年看到他都不怎么跟他说话。”
“你也挺装的。”陆圆缺掰开一瓣爱媛,语气平淡地总结道。
“……吃你的果果。”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谢今朝:“你呢?看上他现在人模人样?”
人模人样?
谢今朝有些迷茫地想,什么是人模人样?
“……可能吧。”
他没有反驳。
其实他也并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他不知道感情要怎样蓄积,才能大大方方地把“喜欢”两个字宣之于口。
反正他觉得至少现在的他开不了这个口。
“你们现在什么关系?”迟意问道。
“关系?”谢今朝眯起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下。
同事?
同事可以睡同事的床吗?
朋友?
朋友会像陆圆缺他们那样拥抱吗?
那还能是什么关系?
毕竟他自知自己并不清白,当然,他觉得宋长明也不无辜。
他们其实心知肚明,很多时候他们的相处方式,和现在的迟意陆圆缺有很多相似。
总不能是搭伙过日子。
宋长明也不需要有人搭伙,他自己显然也足够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他想了很久,最后在对面两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可能没什么关系吧,就是有点感情?”
“……”
陆圆缺朝他丢了块剥下来的橘皮:“那你说锤子。”
谢今朝稍微犹豫了下:“哎,我就是……就是……高考完再说吧。”
“搞早恋啊,”迟意也朝他丢了块橘子皮,“还高不高考的,教两年书又当自己十八了?”。
“……”
谢今朝没吭声,把落地上的橘子皮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但高考似乎就是一个信号,一个结束又开始的信号。
宋长明不也说么,带完这届再考虑。
说不定他考虑的就是我呢。
这么一想,谢今朝又把自己调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