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和他在校期间有点不同了,整治后的湖水澄澈通透,夜晚的路灯下能隐约看到湖底的水草,湖边成排的水杉在风中摇曳的姿态被动态地保留在了湖面。
远远甚至能看到磨山的东湖之眼,闪着一圈一圈的彩灯,很亮眼。
谢今朝有些怀念地看着寂静不起波澜的湖面。
“这个湖叫什么名字?”
“月湖,地图上看像一弯月牙,水和东湖是连通的,这经常有钓鱼佬。”
“你钓过?”
谢今朝靠在湖边栅栏上:“钓过啊,陆圆缺爱钓,没事的时候老撺掇我陪他来。”
这头光线没有对面亮,两人站在水杉中间,头顶路灯勾勒出两道剪影,光影重合,两道影子在悠悠的风里慢慢贴合在一起。
但他们并没有靠得很近,谢今朝看着斜前方的两道影子。
“走吧,导游带路?”谢今朝笑着说。
宋长明靠在栏杆的手于是收回来,指了指湖滨的方向:“这边吧。”
眼前的景象从绝望坡到城设学院,再到田园时,谢今朝渐渐发现不对。
“你到底要去哪?”
宋长明没有回答,只是指着桂园的方向:“猜猜?”
谢今朝看着那个方向:“桂操?卓尔?教学区?”
宋长明笑了一下,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直到他带着他走到桂八,谢今朝隐约看见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几个亮着灯的字,他才恍然。
“你怎么知道这的?”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宋长明,后者扬起一个颇为得意的笑,眼神示意他低头。
黑暗中石子路上的字有些难以辨认,谢今朝打开手电筒。
请上恋爱路。
“你来过?”他转过头。
宋长明“嗯”了一声:“晚上看了会草坪音乐节,想从工学部绕回珞珈山庄,但导航带错了路,误打误撞走到这了。”
“这么黑,怎么看到上面有字的?”他问。
“那会遇到几个学生在这打着手电筒说话,他们走后我来看了一眼。”
“噢。”
谢今朝低头看着面前这条黑漆漆的石子路,声音有些飘:“那你要走么。”
宋长明看向他:“你想走么。”
谢今朝低垂着眼睛,顿了一会,蹲下来摸了摸石子路上的这几个字。
“下次吧,高考完我们再来一次?”他说。
下次我们一起走。
宋长明走上前,学着他的样子摸了摸那几个字。
“好。”
当晚,谢今朝失眠了。
他不认床,参加工作后也很少失眠,记得从前那会必要时他可以三天只睡十个小时,不必要时也可以一口气睡满十五个小时。
但他今晚的失眠,来自另张床上,一米开外的宋长明。
大约是很久没回武汉了,今晚谢今朝想了很多从前的事。
他想起很多个为课题报告还有论文失眠的晚上,他也试图用一些遥远的话题让自己通过想象进入睡眠。
他最常思考的话题就是爱情。
无他,这个话题似乎每个人都可以信誓旦旦地说上几句心里话,慢慢这个话题好像就有了某种意义上自我剖白的味道。
爱情是传统意义上的社会话题吗?
谢今朝不知道,他迷迷糊糊地觉得,这是个哲学话题。
但其实他并不了解哲学,这样的分类来自脑海深处某种朴素的直觉。
是怎样与千万人中选定一个人,又是怎样于千万人中爱上一个人。
他想,爱情是个概率问题。
比如极地的极光,虽然罕见,但总有人见证它的美。
所以极小概率下,他也能是“总有人”。
毕竟那样的景观,还有那样的人,真的很难遇到。
毕竟那样的人带给他的,是深埋灵魂的撼动。
说撼动似乎又过于机动,只是灵魂的海洋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是一场莫大的风暴。
于是在落进他眼睛的那一天,谢今朝想,那就是他的极小概率。
宋长明也没睡,他在黑暗中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这是他第二次来武汉。
关于第一次的武汉之行,他能想起来的已经很少了,唯一留存在记忆里的大概只剩谢今朝这个人了。
因为只有他是这段经历里特别的,新奇的。
他其实有些遗憾。
“你好,我是本次学校樱花节的志愿者。”
春风和煦,宋长明在低头时看见了他的名字。
蓝底白字。
谢今朝。
他想,这个名字很特别。
他抬起头,深蓝的帽檐没遮住那双明亮的眼睛,阳光倾斜着照向那人的脸,他在那一瞬间承认了爱情的主客观性。
但这一认知并没有跟随他留在他的记忆里。
简单来说,那一秒的思绪比南美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带来的德克萨斯飓风还要剧烈,剧烈到这样的认知,一直要到很久后的将来,到一中榕树焕发新绿,他和他并肩走过成排松树的柏油路,他才意识到,当年他想到的那个名词,原来是爱情。
樱花瓣打着卷在半空盘旋,良久乘风落向四周。
后来的宋长明总是回忆起那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他想向人介绍时又发现,自己很难用他浅薄知识面所了解的全部词汇,向人介绍只此一见的明亮。
再光鲜亮丽的词汇都不够具象,再惊艳的词都只是虚无的修饰。
所以他想,缘分是相当小概率的巧合和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