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楼。
这座戏楼曾经红极一时,多少名门权贵挖空心思只为听上一曲,近两年却逐渐衰败了。到了如今,早已沦为无人光顾的落魄地,今日却是个意外。
当年有一任楼主为追求华美,曾在门口的朱红大柱上雕花镂纹,好巧不巧,其中几位香料刚好能克邪祟。密密扎扎的缠丝蛛在外围成圈,却像畏惧着什么,始终不敢入内。
“诸位放心,方才我已飞书一封传往长风门,不出片刻,自有仙人前来营救。”
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人拈着胡须,站在人群中央一道高喝,理所当然地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好好好,都不必过于慌张。”享受着众人的吹捧,不免便想多说几句彰显气派,他手指往下点了点,故弄玄虚,“知道这柱子上的雕花是用什么刻的吗?”
有人吓疯了,看那道士宛若救世主:“不知道啊道长,您见多识广,还请为我们解答吧!”
对方哼哼两声:“告诉你们也无妨,这朱漆上融入了硅藻土,是天然的蜘蛛克星,信我,只要咱们不迈出去,它们就绝对进不了一步!”
他打包票的模样实在太过自信,哄得不少人都安心下来。道士正得意,突然听见一个突兀的声音。
“如果进来了,怎么办。”
他笑容一顿,怒目而望,却见说话的是个稚气未消的男童。看着只有六七岁,缩在角落,眼眶红了一圈,却没流泪,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这孩子是被一个女人从窗口送来的。春满楼过去住的都是姑娘,为了防止半夜出现贼人,窗户全打了三层钉子。她一个清清瘦瘦的女子,也不知是如何撬开长钉,用鲜血淋漓的手,把孩子托进来的。
这孩子怪得很,刚进来那会儿还拼了命要找娘,被众人七嘴八舌劝过后终于安分下来,不声不响地缩在角落,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道士被那眼神刺了一下,心头泛起一股寒颤颤的凉意。
他身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割裂感,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这种眼神的。像是早已预知一切却无能为力,于是只能等在原地,看大厦将倾。
“没有如果。”道士挤出一层笑,“你还小,不知道这硅藻土的妙用,咱们只要藏在这屋里,就肯定……”
“如果进来了,怎么办。”
那孩童却直愣愣盯着他,看得人发怵,连语调都没变。
道士心脏像被用力捏了一把,一时竟接不上话。明明对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问的也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他却有些着慌了。
“道长!”突然有人手指窗外,“蜘蛛怎么越来越多了?全围在外面,好像……”
“莫慌,待我看看!”
道士心里发虚,软着腿哆哆嗦嗦往那儿走,还没去到窗口,便听得那人骇然道:“啊!爬进来了!它们爬进来了!”
这一声宛如惊雷劈下,霎时让众人乱了阵脚。道士高呼着“莫慌莫慌”,还没看清外面的状况,耳畔便传来砰一阵响。一只缠丝蛛破窗而入,张着八条腿狠狠扣住对方,一用力,那张脸皮便连着肉被撕了下来。
凄厉的尖叫只出口一瞬便戛然而止,毒针刺入咽喉,数十只缠丝蛛接续而上,眨眼便将活生生的人吸成皮包骨。
“温阑——”
凌云渚还是迟了。
远远便见得戏楼大破,缠丝蛛沿墙面往上攀爬,前仆后继,二楼包间溢出流不尽的血,又有数不清的干瘪躯壳被丢落。
温阑靠在临窗的位置,闻言往这儿看来,眉关微微蹙起。
在他身后的角落,一只缠丝蛛蓄势待发,八条腿弯曲,身体前倾,典型的蓄力动作。
然后——
一个用力朝他飞蹦而来。
凌云渚瞳孔骤缩:“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箭从天而降,不歪不斜正好射中那缠丝蛛,将其狠狠钉在墙面。紧接着,箭矢尾端滚起熊熊烈火,轰隆烧穿房顶。
“长风门弟子听令——”
清朗嗓音由远及近,来人长发高束,利落扎成个马尾,灼灼红衣悬玉佩,竟比烈阳还耀上几分,身后之众铺天盖地,宛若昭昭旌旗。
“通传百草峰,准备熬药救人,所有邪祟——”
他高声命令。
“一个不留!”
众弟子齐声应是,领命四散,他则径直向春满楼去。啪一声,窗户被彻底破开,紧实精致的鹿皮靴踩在地面,他长臂一捞,赶在火烧过来之前护住温阑,踏着熊熊烈焰带人离开。
凌云渚怔怔道:“谢九州?”
不对,这个“谢九州”明显年轻不少,顶多十五六岁,行事更为肆意,也更为张狂。
这是处于这个时空,还未行拜师礼的谢九州,或者说,尚未及冠取字的谢域。
凌云渚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么说来,温阑一直寻找的救命恩人岂不是……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亏他还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大海捞针,原来命中注定的人早已相遇,比他以为的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