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要去上相对轻松些的枪械课,上课远比接悬赏单轻松,这对于裴无律来说算是一种变相的休息。但她如今却有些打不起精神,想起方才林覆水说的话,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片段琐碎的回忆。
大多数婴儿从三岁起开始形成有意识的情景记忆,但裴无律有记忆的时间要更早,或许是得益于她在异血者中也超常的S级天赋,她最早的记忆片段是在她尚牙牙学语时,被母亲送来孤儿院的那个瞬间。
那是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雪夜,新闻播报这将会是八十年来降雪量最大的夜晚。一双被冻得僵冷的手怀抱着她,轻轻摇晃着她哄她,那母亲怀中怀抱着一床厚棉被,棉被被折叠成简易的襁褓的形状,而不足一岁的婴儿正乖巧懵懂地伸手去抓漫天飘落的雪花。
她本想直接将怀中这古怪的孩子丢弃在G区最荒凉的荒野,可是再三犹豫,她还是狠不下这个心。这位年轻的母亲不敢乘坐任何的交通工具,生怕留下辨认出身份的信息。她硬生生抱着怀中的孩子在雪夜里走了十公里,暴雪快要将她们母女二人埋葬,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G区唯一的福利院,最后一次用干瘦的手指碰了碰婴儿的脸颊,然后将她轻轻放在了福利院的门口。
母亲一路上都怕婴儿啼哭,可是她很乖,很听话,似乎感应到了母亲的心意,即便被冻得双颊通红,她也只是对母亲付以甜蜜的微笑。
最初也是最后的记忆定格在母亲离开的背影上,等到那个影子远成一个点,远得再也看不见时,裴无律才卯足了劲,发出了这整整一个夜晚以来的第一声哭泣。
身为普通人的母亲是如何怀揣着恐惧和不安抚养自己这个怪胎七个月的呢。她很年轻,她也会害怕的。裴无律垂下那双与常人有异的红瞳,来到教室,领走了这节课要用的枪械。
所以,她不怪她,真的。一次都没有怪过她。
*
林覆水刚刚落座,宫周易就被她的小机器人咪宝推着进来了。
她没有开启横贯在她们身后的虚拟光屏,也没带什么明显的教具,所有古生物研究系的新生翘首以盼,只等到了咪宝从她的轮椅背面抽出来一只可折叠材料的透明密封水缸。
那水缸一从轮椅背后的收纳处拿出来,便自动弹开,顿时膨胀至原先的百倍大,险些抵到第一排学生的脸上——
很不幸,先来占座的室友们兴高采烈地占住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林覆水险险一个闪避,这才没让那只透明缸体撞扁自己的鼻梁。早乙女海夏没那么好运,她被吓了一跳,顿时化作一滩黑色的流动液体,飞速闪回了千春脚下,于是千春又短暂地拥有了影子。
不少新生在看清缸内生物的瞬间发出惊叹声。
缸内没有水,安装了灯光装置,暖黄色的光线中漂浮着数只轻盈的水蓝色水母。光随影动,这些水母不依靠海水生存,反而依赖灯光,这一幕看起来无害又绮丽,林覆水也被小小地惊艳了一把。
宫周易坐在轮椅上,用手在透明缸壁外点了点,便有水母成群结队地被吸引而来。
“能坐在这里的学生应该对我们所说的类神生物有了一定的了解,”宫周易平静道,“类神生物这个概念是在一百三十年前,新家园政策建立之前被研究人员提出的。它们拥有打破我们人类认知的力量,身上具有神话般的特质,故而最早一批的研究人员用‘类神生物’作为它们的代称,这种代称被沿用至今。”
作为这间课室里知识最浅薄的新生,林覆水竖起耳朵认真听课。
“它们种类繁多,大多具有主动攻击性,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成为它们繁殖生长的土壤。因为不同的生存环境,类神生物也拥有不同的特质,譬如这种光生水母,它们依靠光线生存,只要是有光的地方都能成为它们繁育的温床。”
如宫周易所言,在缸中漂浮的水母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分裂,很快就将巨大的透明水缸挤满了。林覆水离得最近,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它自我分裂时微微黏连的胚层。
宫周易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忽然对着身后的机器人命令道:“咪宝,关上门窗。”
“好的,咪宝现在就能关,”小机器人面部的表情暗了暗,变成了OvO,林覆水看着它,搞不懂这小玩意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已听指令操控数据锁死门窗,请注意,请注意,现在开始倒数,三、二、一……”
它话音刚落,宫周易无情地摁下了轮椅边上的按钮,透明装置缸应声而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