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宁站在首尔仁川机场的出口,十二月的寒风像钝刀子一样刮过脸颊。他的右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掌心紧攥着一颗酸梅糖——蓝色的糖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却始终没有拆开。
视网膜上的提示早已消失,【Ψ网络】的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南极的那场战斗之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他的右手不再机械化,晚年安的左耳也不再发光。他们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醒来后只剩下零星的记忆碎片。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变了。
一个月前,南极。
“你得回去。”晚年安坐在科考站的医疗室里,左耳的伤口刚刚包扎好。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绝。
沈忘宁皱眉:“什么意思?”
“Ψ网络稳定了,但代价是我们会慢慢忘记一切。”晚年安苦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酸梅糖,放在桌上,“我已经开始忘记了......你的名字,我的身份,甚至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沈忘宁的右手微微颤抖。他也感觉到了——某些记忆正在模糊,像是被橡皮擦一点点擦去的铅笔字迹。
“所以?”
“所以你得回去。”晚年安抬头,眼神疲惫却坚定,“回你的世界,过你的人生。趁我们还记得......至少一个人应该记得。”
沈忘宁盯着那颗酸梅糖,喉咙发紧:“那你呢?”
晚年安笑了笑,没有回答。
现在,首尔。
沈忘宁站在一栋破旧的公寓楼下,抬头看向四楼的窗户。窗帘紧闭,没有灯光。
一个月了。
南极分别后,晚年安彻底消失了。电话不通,讯息未读,甚至连Ψ网络的残存感应也捕捉不到他的存在。沈忘宁试过所有方法,最后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这里——晚年安曾经提过的,他在首尔的“安全屋”。
楼道里弥漫着泡面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沈忘宁站在402门前,右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敲门。
如果开门的是别人怎么办?
如果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怎么办?
如果......
门突然开了。
一个陌生的女人警惕地看着他:“找谁?”
沈忘宁怔住:“这里......不是晚年安的家吗?”
女人的表情从警惕变成困惑:“晚年安?”她摇摇头,“你找错了吧?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了。”
沈忘宁的右手无意识地收紧,酸梅糖的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抱歉。”他低声说,转身离开。
楼道里的感应灯忽明忽暗,像坏掉的信号。沈忘宁走到楼下,突然停下脚步。
不对。
他猛地转身冲回四楼,不顾女人的惊呼,直接推开卧室的门——
墙上贴着一张照片。
三个孩子站在雪地里,中间的红发少年笑得灿烂,左耳上戴着一枚∞形的耳钉。
“这照片......”沈忘宁的声音嘶哑,“哪来的?”
女人皱眉:“房东留下的,说是什么......研究项目的纪念照。”她顿了顿,“你到底是谁?”
沈忘宁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死死钉在照片角落的日期上:2023.12.24。
圣诞节前夕。
也就是......三天后。
明洞,某家破旧的韩式茶室。
沈忘宁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杯已经冷掉的柚子茶。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女主播用甜美的声音提醒观众:“本周将迎来强降温,请市民注意保暖......”
他的手机亮起,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找到照片了?」
沈忘宁的手指僵在屏幕上。
「你是谁?」他回复。
对方已读,却没有立即回复。
茶室的门被推开,风铃清脆作响。沈忘宁抬头,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径直走向他,坐下,摘下帽子——
红发。左耳∞形耳钉。
但不是晚年安。
“□。”男人说,声音低沉,“或者说,原始变量里剩下的那个‘我’。”
沈忘宁的右手猛地攥紧,茶杯被碰倒,柚子茶在桌上漫延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晚年安在哪?”
□——这个和晚年安有着相同面容的男人——轻轻摇头:“他不在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酸梅糖,推到沈忘宁面前,“南极门关闭时,需要一个人留在里面维持平衡。他选择了......”
沈忘宁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成为新的‘门’。”
茶室里的嘈杂声突然变得很远。沈忘宁盯着那颗酸梅糖,蓝色的糖纸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小片深海。
“为什么是他?”
□沉默了一会儿:“因为Ψ网络选择了你。”
“什么?”
“你的右手,是最后的密钥。”□指了指沈忘宁藏在口袋里的手,“晚年安知道,如果他留下,你至少还能带着记忆回去。”
沈忘宁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茶室里的其他客人纷纷侧目,但他不在乎。
“带我去见他。”
□摇头:“你见不到了。门已经关闭,除非......”
“除非什么?”
□看向窗外,首尔的夜空开始飘雪。
“除非你愿意用记忆换一个机会。”
仁川港,凌晨三点。
沈忘宁站在码头边缘,咸涩的海风裹挟着雪花拍打在脸上。□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怀表——和沈忘宁在南极丢失的那个一模一样。
“最后一次机会。”□说,“打开门,你会忘记一切。但可以见他最后一面。”
沈忘宁没有犹豫:“怎么做?”
□将怀表递给他:“捏碎它。”
怀表冰冷沉重,表面的玻璃已经龟裂。沈忘宁深吸一口气,右手用力——
咔嚓。
世界静止了。
飞舞的雪花凝固在半空,海浪保持着翻涌的形态却不再落下。沈忘宁的视网膜上,熟悉的蓝色文字再次浮现:
【Ψ网络临时接入】
【记忆兑换确认】
然后,是晚年安的声音——
“笨蛋。”
沈忘宁猛地转身。
晚年安站在码头尽头,红发在静止的风雪中像一团微弱的火。他的左耳没有耳钉,没有胎记,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样子。
“你还是来了。”他说,嘴角带着沈忘宁熟悉的、略带嘲讽的笑。
沈忘宁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消失了。他的记忆正在迅速流失——童年实验室、东京便利店、香港城寨、南极冰原......像退潮时的沙堡,被海浪一层层抹平。
晚年安走近,伸手碰了碰沈忘宁的右手:“记得这个吗?”
掌心向上,那里躺着一颗酸梅糖。
沈忘宁想点头,却发现自己连“酸梅糖”是什么都快记不清了。
晚年安叹了口气,剥开糖纸,将糖果塞进沈忘宁嘴里。
苦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某些画面闪回——
三个孩子蜷缩在通风管道里分享糖果;
东京便利店的冰柜后刻下的日期;
南极风雪中,晚年安转身走向蓝光的背影......
“够了。”晚年安轻声说,“这些就够了。”
静止的世界开始崩解。雪重新落下,海浪拍打在码头上。晚年安的身影变得透明,像正在消散的晨雾。
沈忘宁拼命想抓住他,手指却穿过了虚无。
“别忘了我。”晚年安最后说,“哪怕只记得......糖是苦的。”
然后,他彻底消失了。
清晨,仁川港。
沈忘宁坐在长椅上,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蓝色糖纸。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记得手里拿的是什么,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但舌尖残留的苦涩如此真实,像某种无法言说的悲伤。
远处,一艘渔船鸣笛起航。沈忘宁站起身,将糖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胸口的口袋。
那里,一颗心脏正在跳动。
而更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疼痛。
沈忘宁站在首尔圣水洞的天桥上,十二月的寒风将他的大衣下摆掀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着他的大腿。他掏出来一看——是一张皱巴巴的蓝色糖纸,上面残留着酸涩的气息。
这是什么?
他盯着糖纸发呆,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像是被一根细针扎穿。
我忘记了什么?
三天前。
沈忘宁在仁川港的长椅上醒来,后脑勺隐隐作痛。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
“醒了?”男人把咖啡递给他,“你在码头晕倒了。”
沈忘宁接过咖啡,温热透过纸杯传到指尖。他皱眉:“我……是谁?”
男人挑眉:“你不记得了?”
沈忘宁摇头。他的记忆像被洗过的磁带,只剩下刺耳的空白杂音。
“沈忘宁。”男人说,“32岁,神经科学家,三天前从东京飞来首尔参加学术会议。”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是李在勋,首尔中央警署刑警。”
沈忘宁接过名片,触碰到对方手指的瞬间,一股细微的电流窜上脊背。李在勋的左耳垂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一个变形的∞。
我见过这个疤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沈忘宁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你撞到了头,可能有轻微脑震荡。”李在勋说,“我送你去医院。”
沈忘宁想拒绝,但一阵眩晕袭来,他不得不扶住长椅。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余光瞥见李在勋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内侧刻着细小的∞符号。
这个戒指……
记忆的碎片突然刺入脑海:
- 雪地里,有人把同样的戒指塞进他手心;
- 便利店的冰柜后,沾血的手指在墙上画下∞;
- 黑暗的船舱里,有人对他说:“别忘了我。”
沈忘宁猛地抓住李在勋的手腕:“你是谁?”
李在勋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又恢复平静:“我说了,我是——”
“不。”沈忘宁的声音嘶哑,“你认识我,真正的我。”
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海鸥的叫声、码头的汽笛、海浪的声响——全部消失了。
李在勋的眼神变了。
“你还是想起来了。”他轻声说。
现在,圣水洞天桥。
沈忘宁捏着蓝色糖纸,头痛欲裂。
三天前在码头的对话,他已经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李在勋最后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圣水洞蓝色集装箱咖啡馆,12月24日晚8点。
今天是12月24日。
沈忘宁走下天桥,跟着手机导航拐进一条小巷。尽头处,一个由蓝色集装箱改造的咖啡馆亮着温暖的灯光。
推门进去的瞬间,风铃轻响。
咖啡馆里空无一人,只有角落的座位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柚子茶,对面摆着一颗酸梅糖。
沈忘宁走过去,发现茶杯下压着一张照片:
三个少年站在雪地里,中间的红发男孩笑得灿烂,左耳戴着∞耳钉。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当三个∞相遇时,时间会倒流。」
“你来了。”
沈忘宁抬头,李在勋从后厨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你到底是谁?”沈忘宁问,“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你?”
李在勋在他对面坐下,将笔记本推过来:“因为这是第三次了。”
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
「轮回记录:第三次」
沈忘宁的手指发抖。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大部分都被涂黑了,只剩下几段可读:
- 第一次轮回:南极门失控,Ψ网络吞噬世界线。晚年安选择成为门,沈忘宁记忆清零。
- 第二次轮回:沈忘宁保留部分记忆,找到李在勋(□的克隆体),试图重启门,失败。
- 第三次轮回:现在。
“我是□的克隆体。”李在勋说,“晚年安在成为门前,把自己的记忆备份在了Ψ网络中。我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唤醒你。”
沈忘宁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某些画面开始闪回:
- 南极的暴风雪中,晚年安转身走向蓝光的背影;
- 仁川港的码头上,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
- 还有更早之前......三个孩子蜷缩在通风管道里,分享一颗酸梅糖。
“为什么是第三次?”沈忘宁问,声音干涩。
李在勋拿起那颗酸梅糖,轻轻剥开糖纸:“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将糖果放入沈忘宁的柚子茶中。糖块溶解的瞬间,茶杯里的液体开始逆时针旋转,形成一个微型的漩涡。
沈忘宁盯着漩涡,突然看到了——
他自己。
无数个世界的沈忘宁,无数种可能性,全部汇聚在这一刻。
“喝下去,”李在勋说,“你会想起一切。但代价是......”
“我会彻底忘记晚年安。”沈忘宁接上他的话,喉咙发紧。
李在勋沉默。
沈忘宁端起茶杯,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
“如果我不喝呢?”
“Ψ网络会继续崩溃,所有世界线都会被吞噬。”李在勋轻声说,“包括晚年安用自己换来的那个‘门’。”
沈忘宁的手指收紧。
“所以......我必须忘记他,才能救他?”
李在勋没有回答。但沈忘宁已经知道了答案。
茶杯里的漩涡越转越快,水面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沈忘宁闭上眼睛,仰头喝下。
苦。
这是第一感觉。
然后是剧痛——记忆如海啸般涌入,冲刷着每一条神经。
他看到了全部:
- 童年实验室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