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十九年
夜雨飒潇潇,纵星逐晓风。
咸安宫内,杂草丛生,看样子已荒废许久。
屋内潮气泛滥,案台上一张泛黄的纸张。
“臣幼时,家贫素清,幸而遇恩师得以圣人言传教之。后臣入翰林,埋于书阁,承蒙太子提携才有臣之今日...”
纸上最后的落款时间是半年前。
屋里,一清瘦男子静立窗前,观雨无言。
一名小太监拿着披风递到他跟前:“主子,秋天夜里凉,当心。”
他看了眼披风,并没有打算披上,任由斜雨打湿袖袍:“德张儿,随之今日大婚。”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听不出其中情绪。
此人正是被禁足咸安宫的太子李弘嘉,他口中的“随之”是如今刑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沈从迹的字。
三个月前,皇帝久病不愈,身边的宠信道官吴道凌进言,奏曰:“帝者天枢,受命于天,一身系天下之安稳,然太子尚未册立,命气先行,夺主之相愈演愈烈,是以圣上龙体愈发羸弱,朝夕不宁。”
为保龙体康健,吴道凌竟献法,禁太子于咸安宫三旬,名曰“闭气纳神,不令阳火外逸”此法一出,百官震动,众议纷纷,然帝命如山,诏令随即颁下。
“是啊,只是竟没想沈大人会娶江家女,因着崔氏与三皇子生母丽贵妃的表亲缘故,明眼人都知道侯府站在张阁老这边,可如今这般,到底是沈大人的意思还是侯府的意思?”德张跟在身旁试探问道。
“随之一定有他的理由。”李弘嘉显然话里并未疑虑过他。
“是,沈大人总算是...”见此,德张又笑着回道,可余光瞥见自家主子的脸色,虽没有疑心的意思,可怎么也不像是替沈大人高兴的样子,话说一半闭了嘴。
太子侧目看了眼德张,低眉轻叹一声,“也好。”
沈从迹大婚之事,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日,京城中的陈府出了一档子事,在城中沸沸扬扬传了许久。
虽然说法各不相同,但大差不大的都是说:那日工部侍郎陈琮的公子陈青彦大婚,还未等礼成,陈家上下就被刑部拿着敕令抓进了大牢。
更奇怪的是,那陈青彦未礼成的新娘子,转眼竟成了刑部尚书沈从迹新过门的妻子。
京城谁人不知沈从迹,当年连中三元,乃圣上钦点的金科状元,面如冠玉,貌若潘安,再加上年及二十初,便官居二品,仕途一片大好,引得多少京城贵女芳心暗许,
沈从迹便有“玉面冠束,京中有女频倾覆,提笔成赋,文华照座映才骨”的美名。
可就是这么一个风林玉树,才高八斗之人,偏迟迟不娶妻。
于是坊间又传起来:这位翩翩君子辟好“别致”。
然而,所有的传闻放在这新娶的妻子身上更是惹得大家一时猜测不断,而这一消息也传到了咸安宫。
是夜,风缠芳柯,月濯流光。
“今日之事,多谢大人。”江浅褪去白日里一袭喜袍换上常服,此刻安静地坐在榻上。
沈从迹临窗而立,对着榻上的人淡淡道:“你我之约定而已。”
江浅低下头沉默片刻,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一封信纸,张口道:“此为和离书,妾已写就。待一年之期届满,必自寻出路,断不为大人添扰。”
朝中借着姻亲拉拢关系是常有的事,沈从迹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欲将女子送入其门下者不计其数。然而他向来冷淡疏远,来者皆拒,久而久之,甚至有传言称其有断袖之癖。
江浅亦听过这些传闻,虽然不知道几分真假,但既有传言,也定不是空穴来风。
但江浅心知毕竟侯府的立场与沈从迹在朝中十分微妙,更是因为如此,她也没想到沈从迹会应下这门亲事。
待拜堂礼成,她方真正意识到,这一世,总算为自己寻得一线生机。
沈从迹看了眼和离书后,收回了视线,并未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