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星期,一位叫阿华的同事过生日,她就住在香秀隔壁,大伙儿都跑来给她庆祝,香秀自然躲不过。
她不太喜欢凑热闹,吹了蛋糕后,她借口透气,自己跑到了阳台上。
身后房间里,同事们为阿华庆祝生日的欢笑声不断传来,有人喝多了在跑调的唱歌,有人起哄让寿星表演粤剧。
“躲在这里偷闲?”
身后传来张锐的声音,香秀回头,看见他端着两杯酒走过来,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松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里面太吵了。”香秀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冰凉的杯壁凝结着水珠,“我还不习惯这么多人一起闹。”
张锐靠在栏杆上,与她并肩而立:“在上海时没参加过聚会?”
香秀的手指紧了紧。
来广州三个月,这是张锐第一次主动提起她的过去。
“参加过几次。”她轻声说,“但那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张锐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喝着酒,任由沉默蔓延。
这种不刨根问底的体贴,让香秀莫名安心。
“张经理,”她突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憋了很久。
从火车站接站,到安排工作,再到每周三亲自检查她的识字作业……这些关照早已超出一般老板对员工的范畴。
张锐晃了晃酒杯,冰块叮当作响:“家兄没告诉你?”
“只说你在广州能帮我……”
“十九岁那年,我喜欢过一个唱粤剧的姑娘,”张锐突然说,目光投向远处的灯火,“父亲知道后,派人把她全家赶出了广州,等我找到她时,她已经……”
他顿了顿,将酒一饮而尽,“所以看到你从叶家逃出来,我……”
他没有说完,但香秀懂了。
那是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一种不愿看到悲剧重演的责任感。
“谢谢。”她轻声说,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张锐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罕见的微笑:“不必,被豪门公子喜欢上并不是你们的错,可是造成的后果却要你们承担,这样不公平,看到你现在这样,很好。”
他指了指房间里闹成一团的同事们,“你比刚来时开朗多了。”
香秀不好意思地抿了口酒。
确实,这三个月的平静生活让她渐渐找回了自我。
在锐丰茶楼,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大家都当她是北方来的豆花师傅,喜欢她爽利的性格和勤快的双手。
每周两次的夜校让她认识了不少字,现在已能独立看懂菜单和简单报纸。
“对了,这个给你。”张锐从裤袋掏出一个小盒子,“夜校老师说你进步很快。”
盒子里是一支钢笔,乌木笔杆,银质笔尖,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香秀惊讶地睁大眼睛。
“太贵重了,我不能……”
“工作需要。”张锐打断她,“下周开始你负责早市点心单的记录,没有一支好笔怎么行?”
香秀知道这只是借口,但还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在想什么?”张锐问。
香秀摇摇头,将钢笔收好:“没什么。”
张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鼓励。
香秀也对他笑了笑。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香秀下意识往下看,只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驶离,那车型她在上海见过无数次,是叶斯林最爱的那款。
她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
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
叶斯林怎么可能在广州?
“怎么了?”张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但车子已经拐过街角消失了。
“没什么。”香秀强自镇定,“可能是酒喝多了,有点头晕。”
张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
三天后的早晨,香秀正在茶楼后院磨豆子,阿田跑进来:“大新闻!”
他手里挥舞着一份《申报》,头版赫然印着叶斯林的照片。
“上海滩大新闻!”阿田兴奋地说,“叶氏企业少东家临阵悔婚,被家法打得住院了!钱家大怒,要撤资呢!”
香秀一把抓过报纸,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稳。
照片上的叶斯林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昏睡。
标题触目惊心:《豪门联姻破裂!叶氏少东拒娶钱家千金,家族震怒》。
“听说叶少爷在订婚宴上当众宣布取消婚约,把钱家老爷气得当场昏倒!”阿田绘声绘色地描述,“叶老太爷动用了家法,藤条都打断了三根!”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香秀心上。
她死死盯着报纸上那行小字:“叶斯林表示,心中已有挚爱,不愿辜负……”
“林姐?你脸色好差……”阿田担忧地问。
香秀摇摇头,把报纸还给他,转身继续磨豆子。
石磨转动的声音掩盖了她急促的呼吸,但掩盖不了胸口那股尖锐的疼痛。
叶斯林悔婚了?为了什么?怎么那么突然?
午休时分,香秀难得清闲一阵,张锐却突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