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朱笔圈在账簿上,时不时还要找来管家、伙计、店长问话,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
听说她入狱的那几天,各个店铺的伙计都上门来闹着要上书保她出来,闹得林家那些人根本来不及销毁罪证。
这事儿一瞧就知道是谁干的。
一开始是打点伙计,后来是“莫要孳事”,到现在又是联名上书。
怎么感觉那个人快要和自己粘连在一起了?
这事儿本是好的,但白栖枝心下还是隐隐有些担忧。
她怕再这样下去,她就会越发和他与林听澜纠缠不清。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没必要一直绑在一条船上。
不过眼下,到底还在一条船上。
三日。
第一日,白栖枝核对账目,将下头人挨个传来单独问话,借来芍药,又传来春花,两人手自笔录,将那些人说的“供词”一字不差地记录下,白栖枝反复拿在手中对比,方得初步定论。
第二日,白栖枝鲜在府内。一个茶邸暂且闭店,还有其他生意要做,但因此事,许多人无比忌讳,连带着林家的订单也少了许多,白栖枝一个个地去谈,一个个地去问。旁人原看她年纪尚小不足以信,但她为人处世举手投足都自有一段风流态度,就算谈不拢也不强求,大不了就不求单子求美名。回来后,虽免不了要被林家那些远亲冷嘲热讽、虎视眈眈但至少他们不会在现在害她性命,她该知足了。
第三日,白栖枝拢账并罚。
那一天,林家及其商铺中好多人都被羁押到林府大院里,府门是开着的,路过的人都能看见里头的惨状。
那一天,好多人被捆进林家挨了板子,就连林家那些远亲也没有放过。
老的身体不好挨不了,难道年轻的也挨不成吗?!
白栖枝就坐在正对府门的檐牙下,吹着茶盏静静地看着檐牙外发生的一切。
但凡是在那凳子上挨过一遭的人,非残即伤。
外头围了一圈的人,几乎淮安全城的百姓都来看了。
那些从罪人身上滴落下来的血,几乎要铺满整个林家大宅,层层叠叠的鲜血渗进地砖的花纹里,竟比满城的牡丹还要来得腥艳。
打板子的木板上钉了钉子,专往罪人的腰椎上打。
一时间——
有人喊着冤枉。
有人破口大骂。
还有人发狂着想要逃离。
虽然没有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但被揪着头发按在白栖枝面前磕头磕到鲜血淋漓的时候,那些人除了咒骂,心里还会在想什么呢?
白栖枝不知道,她不喜欢看这种血肉模糊的景象。
她盯着那块嵌了泥灰砂砾的血肉,没有犹豫,只在眨眼间就将手中滚滚热泼了上去。
惨叫声恨不得惊动了方圆百里的鸟雀。
“拖下去,打。”
谁也数不过来那天林家究竟打了多少人,他们也想不到林家这件事之后会死了多少人,他们更不知道在前院如此血腥弥散的时候,后院正有人捂着小猫的耳朵温声细语地叫它不要听。
听见敲门请示,沈忘尘轻声一句“进”。
芍药进来时,他还在拢着小木头的耳朵,见她,微微一笑:“可都做完了?”
“嗯。”芍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禀主子,都做好了,这几日那些想要出逃的人,芍药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做的不错。”
腿上的小猫还在一踩一踩,沈忘尘松开它的耳朵,捧着它的两腋将它举起。
“真可爱……”他说着,蓦地问向芍药,“你要不要也抱抱?”
“……”
看着被举到自己面前的小猫,芍药有些局促。
她下意识用裙摆擦了擦手,迟疑着,接过沈忘尘手中的小家伙。
小木头乖得很,在姊姊怀里不叫不闹,还会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跟她蹭蹭亲好。
沈忘尘难得露出些亲和的神情:“你在这里看着小木头,我去寻枝枝。”
外头那些惨叫声早就浅淡了。
他料定白栖枝不会在那里待上太久。
如果他猜的不错,枝枝那孩子现在应该是在书房里琢磨着其他铺子里的生意。
自从林听澜离开后,白栖枝从不让自己休息。
她太明白一些事了。
在林家,在淮安,在众人面前,只要林听澜一日不回来,那她一日就只能林听澜的替身。
——林家不需要白栖枝,林家需要林听澜。
就算她再怎么强调自己的姓名,在外人眼里,她也只能是第二个林听澜。
生意还是要做下去。
白栖枝手里掌握着所有曾与林家做过生意的人的行乎。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变笨了,原本过目不忘的她现如今竟要看好几次才能将那些东西悉数背诵。
明明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明明她以前很聪明的,明明她以前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住的。
她握不住她的才能了。
她连画笔都拿不起来了。
“吱呀——”
房门响动,白栖枝知道自己连悲伤的时间也尽数被挤占了。
她早就不是白栖枝。
她是林家的第二个林听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