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默不语,有风穿草过,少年开口:“尔兰姊姊,既然你不愿意,不嫁不行吗?”
帖尔兰笑了,双眸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公主生来金枝玉叶,享尽天下荣华,却万事不由己。公主和亲安国,不过是化解战乱的牺牲品,多得是有去无回,就像那位去西燕和亲的流光郡主。”
“她虽非皇族之女,却是太后亲自册封的郡主,听说西燕王初见她叹为天人,主动提出和亲,永安帝备下厚礼,比大珩往朝任何一位公主都要风光。”帖尔兰叹息,“听闻西燕国破后,她随王殉国了……”
少年喉中干涩,声音微微颤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郡主想必至死不悔。”
“不错。”来人脚步极轻,悄无声息间到了二人身后。
少年仰起脸看他:“殿下。”
帖尔兰后知后觉,急忙起身,双手高举过头,随后将右手放在心脏上,躬身道:“见过玄王殿下。”
这是北塞的最高礼节,云祈打揖回礼,道了句“公主”,他抓着后领将少年提起,道:“本王有话问你。”
少年大叫道:“公主救我,玄王要非礼我!”
云祈眉头微蹙:“瞎说甚么?”
少年愤懑道:“大王虽是一介莽夫,待我却万般温柔,谁叫你拎小鸡一样提着我?”
云祈挑眉:“见了本王不行礼,你可知在大珩对亲王无礼该当何罪?”
帖尔兰连忙道:“夜色已深,我、妾先告退,殿下舟车劳顿,早些休憩为好。”言罢行了个礼,快步离开。
少年笑似春花,一口软糯官话道:“找人家干嘛?”
云祈好整以暇道:“本王不好美色,更不好龙阳,别拿你哄北塞王的那副嘴脸跟本王说话。”
少年眸中笑意更浓,声音像裹了蜜:“可我是断袖,我欢喜你呀!”
云祈开门见山道:“你抱着焦尾出现在宴上,唱奏那曲《春江花月夜》,难道不是在暗示本王你的身份么?小世子,本王说得可对?”
月色如霜,凝在眉间,那双多情眼此刻也染上了几分清冷,少年敛起笑:“国破世子亡,百里念月亦不复存。”
云祈轻促一笑:“你找本王是想复仇?握刀之人要时刻保持被杀的觉悟,你可想清楚了?”
少年坚定道:“我若答是,你现在会杀了我么?”
“本王没兴趣踩死一只蝼蚁。”云祈傲睨自若,“本王会等你成长,待强大到足以与本王为敌时,再将你彻底打败。”
少年心中一颤,咬唇道:“我一定会打败你!”
“好,本王等着你。”云祈单手抱起他放在自己肩上,“你能看到远方有甚么?”
少年下意识搂住了他:“草原无边无际,山峦连绵起伏。”
云祈又问:“群山尽头有甚么?”
“中原?”
“也是你的故乡,正逢江南蟹肥时,恰是秋日胜春朝,你要不要和我回去?”
少年不语,挣扎着要下了,云祈反手将他抱住,柔声道:“本王是灭了你的国——我是大珩的亲王,是西北士兵的将领,收复失地是我的使命,开疆拓土是我的野心。阿月,我希望你能理解。”
少年将脸埋在云祈颈窝里,瓮着声道:“谁允你这么叫我的?”
云祈自顾自道:“以后你随郡主之姓,改叫奚念月罢,随本王也不是不行。”
“呸!谁要做你的便宜儿子!”奚念月挣扎着跳下地,金铃叮当作响。
云祈只觉怀中细腰盈盈一握,化了空:“本王呼风唤雨,有何委屈了你!”
奚念月倏然厉声责问:“那日我母后留在宫中,说要见你,可后来……你为何杀她!”
“本王为何要杀她?郡主是自刎,是殉国。她的遗体被谢念之用药物浸泡后永驻,葬在无情谷的花田里,我可以带你去看她。”
奚念月眸光闪动:“殿下如何带我走?就不怕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你和大王抢娈宠,毁了一世英名?”
云祈满不在意道:“人无完人,纵观历代帝王将相,哪个没有污名?本王可以直接同帖木斯要你,不过眼下有个一石二鸟的计谋。”
待他说完,奚念月疑惑道:“殿下为何要杀那人?”
云祈淡淡道:“本王杀戮无数,多杀一人需要理由么?”
奚念月垂眸:“殿下为何将我带回大珩?只念我是郡主遗孤?我早已不是那高高在上的西燕世子,恰似坠下枝头的花儿,已经被碾碎啦!”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云祈摸了摸他的头,“你若有一日名垂青史,世人只见你光芒万丈,无人知晓那些不堪过往。”
些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云祈眸底泛着微光,竟比这满天星河还夺目,好似一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