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念月从陶罐里取出碧螺春,放进一旁的茶盏中,浇之沸水,茶香袅袅,在房内晕开。他捧着茶托,端到云祈面前,道:“殿下。”
云祈接过放在案上,头也不抬道:“何事?”
“服侍殿下用茶而已。”奚念月含春带笑,“上元佳节将至,听闻此日取消宵禁,灯火不夜天……若是能提着花灯在街上走一走,此生也算无憾了。”
半夏笑而不语,云祈抬眸看他:“朱雀街、乌衣巷,哪个住的不是簪缨世胄,时候未到,你若被人瞧见就麻烦了,明年再去罢。”
奚念月跪坐在云祈脚边,将脸靠在他膝上,双眸盈盈若春水。
“七郎,求你了。”
“这是你可以叫的么?”
奚念月“哼”了一声,道:“只准你的鹤留公子叫呗!”
“你何时听他这般唤过本王?”
“在你二人独处耳鬓厮磨时,他定是这么叫的!”
“一派胡言。”云祈放下手中书,“为何这么想过上元节?”
奚念月眸光闪动,满目期待道:“上元、中秋皆是中原特有的节日,西燕没有,我对上元节的了解来自画本子和别人口中,自然想亲眼看看啦。”
沉默须臾,云祈道:“本王知道了。”
“那殿下是……同意我去看花灯啦?”
云祈“嗯”了一声,奚念月欢呼雀跃,扯着他袖摆,一叠声道:“殿下天下第一好!”
奚念月看着坐在车厢内的云祈,有些不可置信道:“殿下也去?”
云祈放下信,淡淡地“嗯”了一声,奚念月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车,坐在他身旁,道:“我还以为殿下不会来呢!”
“怕你出差错。”云祈从案上的木盒中拿出一张狐狸面具,递给奚念月,又另取出恶鬼面具自己戴上,“戴好。”
二人离得近,他又闻到了云祈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忍不住问道:“殿下常去灵碧寺?”
云祈摇头:“正相反,为何这么问?”
奚念月好似不经意靠近,嗅了嗅他颈窝,道:“殿下身上的香和寺内檀香好像。”
“你嗅觉倒是灵敏,就是皇寺檀香,染上了御赐香。”云祈沉吟,“本王被螭、被主持骗了,买了三千捆檀香,王府的博山炉至今还在不分昼夜地燃着……”
“整座寺庙的香火钱怕不是被殿下包圆啦!”奚念月笑道,“竟能骗到殿下,是如何做到的?”
“他甚么都没做。”云祈一顿,“只说烧完三千香,便可消除今世业障,求得轮回之人的谅解。”
奚念月及时将后面那句“我也想学”的戏言咽下,见云祈阖上眼,似乎是倦了,静静枕在云祈腿上,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心跳交织,人影缠绵,极是缱绻,剪不断,理还乱。
直至马车一停,侍卫禀道:“殿下,前面便是文德桥了。”
奚念月迅速坐直身子,云祈先下了车,透过掀起的窗幔,他窥见了火树银花。花灯接天昼如宣,华灯初上不夜天,这就是大珩京城的上元佳节。
灯火葳蕤处,云祈折过身,徐徐探出了手。隔着面具,不见彼此神情,只听见他柔声道:“走罢,我的小公子。”
十里秦淮两畔,店肆栉比,此刻挂满了各式花灯,楼上美人酥|胸半露,对来往的男人暗送秋波。若柳和衣起身,点燃烟袋递给倚窗那人,从身后环住他:“少主,在看甚么呢?”
那人吞云吐雾,若柳越窗望去,见河上唯一画舫,船上灯火辉煌,宛若宫阙,不由得道:“甚么人竟包下了整条秦淮!不知是为讨哪家小姐的欢心,好大的排面……”
沈慕在窗沿边敲了敲烟袋,将若柳推回榻上,道:“管他呢。”
百里之外,段文州为身后人引路,至灵碧寺侧门旁上了马车,随他上车后,问道:“怎地想出去走走,去看花灯?”
千里之外,云翎负手立在寝宫的画像前,画上女子一袭白绫衫,红缎裙,多情眼顾盼生姿。他伸手摩挲着女子的眉眼,深深叹了口气,恍如隔世。
秦淮河畔站满了手捧天灯的人,为首一人道:“准备松手!事毕后,去揽月楼依次领赏!”
春寒料峭,奚念月也不顾,只是倚在画舫窗边,云祈喝着秋露白:“这可是你想象中的上元?”
奚念月回首,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双明眸盈盈,像水中捞出的玉髓。漫天繁星闪闪,遍地千灯点点,都不及他眼眸。
“上元节本有放天灯祈福的传统,自永安八年险些走水后便取消了。”云祈摇晃着酒盏,抬眸一笑,“天灯齐放,堪比星河,此景甚美,我想让你亲眼看看。”
奚念月循着云祈视线望去,万千天灯徐徐升起,灯火连天似白昼,令人叹为观止。他眸光潋滟:“无论往后发生甚么,只要想起今日,我就可以凭记忆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