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徵妹妹?……” 眼前忽有纤纤玉指轻晃。她蓦然回神,朝祝寰弯唇,露出一抹歉然的笑意。
祝寰顺着视线睇一眼刚进门的女子,声气愈低:“她是兵部郎中王主事的次女。上月她姐姐才作了晋王侧妃,若非这层缘故,只怕进不得这门。”
“这是何道理?”宋清徵调匀气息,闻言讶然,“莫非这柳家宴客,竟以门第论高下么?”
“你竟不知?”祝寰微讶,“今日是贵妃娘娘与柳大夫人的生辰。听闻贵妃娘娘亦将驾临,柳家自然要以贵宾为重,岂能尽请?”
祝寰以帕掩口,声气愈低,唯恐教旁人听去:“你瞧这一屋子人,除却这位王二姑娘,其他闺秀的父亲,可俱系四品以上的官身。”
“那祝姐姐可知,柳大夫人缘何邀咱们这些小辈前来?”
“这我便不知了。”祝寰放下茶盏,“说来我还想问你呢。好歹你们两家是姻亲,竟也不知缘由?我父亲素来与柳伯父不对付,未承想柳大夫人竟会下帖邀我……”
话未说完,先前领她们入内的管事嬷嬷已至门前,含笑致意:“劳各位姑娘久候。我家夫人已在廊厅设下曲水流觞之席,请姑娘们移步园中。”
过了柳府的垂花门,只见曲廊蜿蜒在花间,潺潺清溪傍廊而走,园子的正中,是座造型古朴的亭台。
酒觞与瓜果都摆在地上,每隔三步便设有软垫,园中花香怡人,靡音绵绵入耳,眼前的景象令人驰往,宋清徵随着众人入座水席。
姑娘们都结伴而坐,这样望去,恰好围成一个形似葫芦状的椭圆。
亭台里裴氏举杯与众人畅饮,她身边还坐着位戴着帷帽的男子,男子只端首坐在亭中,手边的酒盏似未添过。
宋清徵坐在最末,她的盏中盛满了酒。
姑娘们或开怀畅饮,或嬉笑斗嘴,热闹的风吹着管弦,鼓点传了三巡,大家乐在其中,不知不觉间太阳已垂到西边。
“你说柳大夫人设这流觞席是何用意?大半日未见贵妃娘娘凤驾,我心中总觉不妥……”
虽伴着娓娓丝竹之音,祝寰却拈杯未饮。
“同席那位男子,始终遮着面,倒似在暗中察看咱们。” 宋清徵低语。
祝寰亦望向亭中,蹙眉道:“确是如此。那人静默异常,不知是何来路……”
天色渐昏,不仅她二人坐立难安,长宁县主亦因多饮了几杯欲起身离去。未料园中霎时现出数十名佩剑侍卫,拦住去路。
“柳大夫人这是何意?”
“缘何阻拦我等?”
……
场面登时喧哗。柳大夫人裴氏却兀自稳坐亭中,任凭园中众人诘问叫嚷。
祝寰亦起身,声带惊惶:“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柳大夫人欲拘禁我等?”
“挟制官眷于柳府有何益处?多半意在震慑。祝姐姐莫慌,且静观其变。” 宋清徵宽慰道。
又过两盏茶光景,一女子受惊晕厥,柳家仆妇立时将人背出园去。
众人似觅得脱身之法,纷纷效仿。凡佯倒昏厥者,皆被仆妇搀扶送出。
她与祝寰会意对视,对饮罢亦假作不胜酒力,伏案昏沉。
待出得柳府大门,夕阳也翛然下山。
“这叫什么事儿啊,柳家岂能如此待客?” 归途马车上,芙云深蹙眉头,为今日遭遇忿忿不平。
回至栖蝉院,舒月已备好晚膳。宋清徵尚未用毕,张嬷嬷便入内禀道:“锦穗姑娘方才来过,问姑娘在柳家是否安好。不若姑娘亲往荣安堂一趟,也好教老夫人安心……”
此事愈发扑朔迷离,宋清徵实难揣度老夫人打的哑谜。
“眼下我已乏极,且让芙云代禀罢。”
荣安堂内,宋老夫人听罢一肚子委屈。宋清兰声泪俱下,细诉今日在柳家所受惊吓。
“纵是受惊,那也是你亲舅母!岂可如此怨怼长辈?如今你既好端端回来,净面后便回房歇着去。此事断不可在你母亲跟前提起!”
宋老夫人厉着声,又将宋清兰斥了一通,哭声已经止住,唉声却叹起来。
芙云代主禀完话,绕道走进荒园。
荒园寂寂,宋清芜却一派平静。她今日冷眼旁观,心知此事与己无干。无论柳家设此局所图为何,似她这般身份,柳家岂会看在眼里?
“姑娘以为,柳家意在何人?”
前几日柳家舅老爷接走柳惟恒后,玉香便自止境坊归来侍奉。
宋清芜垂眸择着丝线,拈选出两股“殷红”和“翠绿”摊于掌心。
“都是正颜色,也鲜艳的紧,不拘哪个配上明澄的缎子,总能相得益彰……”
窗页悄声合上,玉香止住话声,轻脚走到窗前,她伸颈望远,只见银辉洒地。
芙云提灯而回,栖蝉院里烛火未熄。
卧间里,宋清徵抱衾在怀,她翻着身,心里突觉不安……
镰月杈在树上,寒蝉簌簌落地,柳府的书房里还跳着光影,柳惟恒案前秉笔,脑海里描摹着女子的音容,笔尖落下去,蒹葭伊人已在他眸中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