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为何事?”
宋清徵拈着半干的绢帕,发梢犹滴着水珠。
张嬷嬷方才那番话如团迷雾笼在心头,她望着铜镜里朦胧的倒影,连梳齿缠住发丝都未曾察觉。
“太夫人特意交代,要三位姑娘一同前去。”
张嬷嬷自打从荣安堂回来,眼角眉梢便禁不住弯起,她半藏半露欲说还休,仿佛遇见天大的喜事。
这般回话令宋清徵如坠云雾,她握着梳子轻滑发梢,又问道:“祖母可还有其他交代?”
“其他交代倒无,太夫人只担心姑娘还介怀着晌午的事。”
怎能不介怀?晌午宋清兰过来撒泼,口出恶言,竟还强逼她去老夫人跟前改口。可换亲之事,岂是她们小辈能妄议的?况且卢侯爷尚未回京,眼下说什么也是枉然。
窗门已关严实,鹅梨香气缓缓散在枕畔。宋清徵翻了个身,想不明白老夫人这究竟是作何打算。
东方既白时,栖蝉院已掌了灯。芙云捧着掐丝珐琅铜盆进来,瞧见自家姑娘正在对镜描眉。窗纱漏进的天光里,那袭月白云纹襦裙宛如初雪,倒衬得镜中人愈发清冷。
张嬷嬷一通打量,亲自捧来一叠锦衣,忙规劝道:“姑娘也穿得太素净了,不若换上这件茜色绣如意云纹的褙子……”
“时辰不早了,嬷嬷别忙乎了,陪我去荣安堂请安吧。”
未待张嬷嬷说完,她便截住话头。虽不知前头是福是祸,但低调些总不会错。
荣安堂里,除却柳氏未至,二房的人皆已坐定。她给宋二老爷问过安,依序落座。
方捧起茶盏,对面便射来一道凌厉眸光。那男子眼神如冰刀刺水,她抬头迎视,寒意顷刻迸裂。
上回请安匆忙,竟未及细看这位堂兄。论其容貌,与柳惟恒倒也不遑多让;若论才学,二人却是天差地别。
前世她与这位堂兄不过泛泛之交,直至他娶妻之后,因堂嫂的缘故方亲近些。原以为是个明理的,未料竟也这般不明事理。
若未猜错,宋凌阡定是经宋清兰知晓了宴请那日发生的事,亲兄妹同心相应,可她又何其无辜?
“太夫人到——”
锦穗搀老夫人于上首落座。待众人问安毕,前厅亦已布好早饭。
男女分席而坐。宋清徵只略进几口,便搁了筷箸。
甫停箸,门口忽有小厮急入。未几,她祖父宋老太爷亦踏门而至。
官帽尚在小厮手中,老太爷步履匆匆,身上紫袍已见褶皱,犹带风尘。
除老夫人外,众人皆停箸起身问安。
“都坐下用饭罢。”宋老太爷声音喑哑,面色泛青。待其盥洗入席后,众人方重新举箸。
饭毕,除三姊妹外,余人皆相继告退。
“今日去柳府,切记谨言慎行。兰丫头多照应两位姐姐,若有不明处,多向你们舅母请教。”老夫人切切叮嘱三人,唯恐生出差池。
至此方知,昨夜张嬷嬷缘何喜不自禁。宋清徵心中不解:不过去趟宋清兰的外家,有何值得这般欣喜?
车马驶离宋府,窗外微风习习。芙云推开车窗,喧闹声与阳光一同涌入。
“行人回避——”、“行人回避——”
锣声“镗镗”作响,马上男子持鞭呼喝。一乘华美车驾紧随其后。
宋清徵侧首望去,几串紫藤花铃正自窗边掠过,暗香浮动。
“好香……这车当真精巧……” 窗外行人驻足观望,孩童嬉笑追逐。
盏茶功夫,柳府门匾已近在眼前。
“咦?”芙云扶她下车,目光投向左侧,“这不正是方才那辆紫藤香车么?”
二房两姊妹从另一辆马车上接步而下,只听一声冷哼道:“真真没见识!那便是长宁县主的车驾。待会儿进去休要东问西问,我可不想与你一同丢人!
话音还没落尽,门前又停下一辆马车,一截皓腕搭了下来,女子的裙角翩着惊鸿,鬓边的累丝金蝶在日头下振翅欲飞。
“太好了!正忧心今日遇不上相熟的……”
祝寰梨涡浅漾,眸中光彩流溢。几人互相见礼罢,便随引路嬷嬷进了柳府。
此番非是寻常赏花宴,亦非待客之礼。柳府管事嬷嬷竟将她们四人径直引至前院。
前院东厢内,已坐了七八位姑娘,年岁相仿,不多时便笑语晏晏。
宋清徵鲜少出门,更少经此场合。她默坐凳上垂眸不语,又变回了那副清冷模样。
“嬷嬷可是领错了路?瞧着此处不似宴客之所……” 门外忽起一声疑问,引得厢内诸女皆侧耳。
“姑娘放心,正是此处。王姑娘请先进内稍坐……” 嬷嬷应道。
问话女子莲步轻移,迈入厢中。宋清徵抬眸望去,气息不由一窒——
竟是她?!
宋清徵骇然瞠目,万未料想会在此地遇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