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会怀疑自己听错了,可能是热到听觉变模糊。
但是手却不由自主地贴上去,夏天的手,发黏的、流淌着滚烫的血的手。
唐玉抓住她的指尖,“是喜欢我吧?总是这么看着我。”
流动交换的座位总会轮到唐玉坐靠楼道的窗户边,在上午的最后一堂课临下课的时候往外看,总是能看到倚在楼梯扶手上小小的人,躲又不躲好,总是露出一小捋头发。
运动会的时候也是,本来缩在遮阳伞下面像个蘑菇,等到唐玉念稿子的时候又突然从观众席里窜出来一根笋。
其实也看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只是相处太久了,好像彼此已经建立起双生一般超常理的默契。不是用理智,而是用灵感来辨别她。
一开始只是认出她的背影、脚步声,后来是若有若无的气味,像荷尔蒙作祟,最后已经是隔着一千公里的同频的心跳。
“我应该不是好的恋人,所以让你难过的时候,告诉我好吗?”
八点的钟声和腾空的烟火,夜色里的城堡灯光变成璀璨的背景,金羽抱着她的脸,潮热的夏天,拥挤的人群,其实两个人看起来都疲惫了。
可是她好快乐。
吵闹的烟火声里,人们的交流声变得模糊,只有眼睛看到的还算清晰。唐玉的眼睛,她从前在唐玉的背后,然后这几年幸运地能站到她面前,或者两个人背靠背坐着,很少有这么纯粹的对视。
这一刻,仅仅是看着这个人的眼睛就又开始想流泪。
很多次金羽质问自己,你的爱是出于什么呢?
“是我引诱你吗?”
是的,是的。
金羽觉得自己笨拙,不像唐玉一样喜欢花,喜欢黑白电影,喜欢潮湿的雨天,一切充满意义的虚无。她偶尔会捡到堆在门口的回收箱里的半小张草稿纸,除了整齐的演算,还有一两句摘抄。
“是我引诱你吗?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爱你并且也不能爱你吗?”①
锋利的笔迹落在局促的草稿纸上看起来没有那么尖锐,可是金羽还是会时常拿出来默读,第一句是她的自我检讨,而后面则是她幻想中唐玉的拒绝。
暗恋让人变得好古怪。
纵使已经再三告诫自己,不要给人添麻烦,不要越线,不要把这样少数派的标签传染给唐玉。
可是在幻想里冷漠的拒绝却让人一遍又一遍地难过。
无法抑制地反复上演自导自演的苦情戏码。
她爱的是十八年来的朝夕相伴吗?爱的是挺身而出的勇敢吗?爱的是一往无前的野心姿态吗?那些片面把唐玉结构得陌生,她明明只是觉得她想和她在一起,还要很多很多时间。
喜欢两个人住在一起,喜欢陪她做那些美好的事情,喜欢在下雨天躺在一起睡午觉,喜欢拥抱时环在她腰上,刚好落进微弯的曲线里。
“再掉眼泪就没那么多纸了。”
特地买的小包手帕纸,好像才更合适这样的场合一点。
唐玉不明白为什么金羽总把她看得那么厉害,好像她无所不能,所以什么都小心翼翼。
“烟花要结束了,我们一起看,不要再哭了好吗?我也会难过。”
依然是紧紧握着的手,金羽觉得全身上下都是汗,贴着脸的发根都浸湿,背后也是贴在皮上的一层蓝碎花。好像手心出了太多汗,黏糊糊的,下意识像挣开,可唐玉握得很紧。
她侧过头去看唐玉,最后一声升空,绽开在天空的巨大的金色烟火,“好像在做梦。”
“那你是爱丽丝吗?”
唐玉也像在这样的氛围里头脑发晕。
她最开始想的是圆金羽的梦,确定的关系才会走向那变冷变陌生变分开的结局;可是来游乐园是她的梦想,看烟花也是她的爱好,在这座用足够的钱搭建的童话城堡里,好像又是唐玉在得到。
也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落进倒错的世界里的爱丽丝,对兔子来说是不是也是一场童话?
你看,太熟的人变情人就没那么浪漫。即使是如此生动深刻的告白,但是在散场的人流里离开游乐园的她们,和来时没有多大区别。
金羽问了潇潇S市有没有好玩的地方,她们的下一站在市中心的清吧,很小一间门店,窄得更像中古的魔法药水铺子,门牌上挂着干鼠尾草。
淘来的旧留声机转着同样二手的胶片,磨损的盘子偶尔会流泻出噪点和空白,但是在暖黄色的灯光里也像恰到好处的暧昧留白。
这家店叫“窄门”,两个人从窄小的门进入兔子洞,延续着这场属于S市的梦。
怕金羽不适应,潇潇带了几个朋友提前来店里了,看到金羽和唐玉后眼睛一亮,但是又克制地只打了招呼。
暗色背景墙前的纪德雕塑被壁灯照亮,唐玉翻开吧台前的菜单,问:“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其实不用等到酒后我也会很诚实。”
金羽嘴巴动了一下,她想解释自己没有,可是一开始决定行程的时候又确实打着万一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勇气在上一站说出口,那就假装喝醉。
店里招牌的全是有关S市的特调,可惜两个人都不属于这座城市,唐玉最后点了一杯以文旦为基础风味的酒,因为金羽很喜欢吃绿色的、未熟透的酸橘子。
漂亮的三角杯,杯口撒了一圈糖粉。